沈明月合上账本，斜倚在大迎枕上。

兴许是因为怀孕的缘故，她近来总有些胀气、不舒服，腰也酸得很，得靠着什么才好。

算起来，腹中的孩子也快三个月了。

最多还能再拖一个多月。

显怀了，便瞒不住了。

她下意识地用袖子遮住自己的小腹，笑着问柳音琇：“妹妹别说这样客套的话，什么求不求的，多生分啊，有什么事情，妹妹只管说便是，我能帮的，一定帮。”

“真的？”

柳音琇兴奋得双眼都在发光，笑容天真如稚子，当真是叫人打从心眼里怜惜。

见沈明月微微点头，柳音琇才扯着袖子，扭扭捏捏开口：“姐姐，方才我回来的路上，在撷芳馆前面的亭子里遇见一个丫头，大过节的，哭得好不伤心，我问她哭什么，她说她舍不得姐姐，想继续留下来伺候姐姐。”

“姐姐……”

柳音琇忽然跪坐在炕上，抱住了沈明月的胳膊，把头倚靠在沈明月的肩头。

“姐姐，我看那个丫头言语爽利，很懂规矩，更难得的是，她对姐姐忠心耿耿，这样好的丫头，姐姐往后上哪儿找去？她也没犯错，姐姐，你就留下她吧。”

沈明月不习惯和外人这般亲密，尤其是和自己的仇人。

柳音琇又抱得太紧，她没法把自己的胳膊抽出来，只得咬着牙忍耐。

心里却烦躁得都想杀人了。

柳音琇倒是聪明，她清楚那半月歇山亭就在撷芳馆对面，她在亭子里头做什么，外头人来人往的，难保不会看到。

所以干脆也不遮掩，大大方方地来求情。

沈明月微微叹口气，她小瞧柳音琇了。

她答应了固然好。

她若是不答应，柳音琇也没什么损失，顶多是失去一个拉拢人心的机会。

府中的丫头下人这么多，柳音琇再找一个便是了。

“你遇见的丫头是纤巧，”沈明月苦笑了两声，“妹妹是个没出阁的姑娘家，论理，这件事我不该跟你说，可你既然求到我眼前，我就得把事情说明白了。”

“不是我狠心，非要撵纤巧走，是我家大爷不喜欢纤巧，你求我，还不如求我家大爷呢。”

裴信一定很想要一个能够和柳音琇单独相处的机会吧？

想来柳音琇也想找个机会接近裴信。

那就成全他们。

“原来是姐夫呀，”柳音琇有些为难，“沈姐姐，姐夫现在何处？我去求求他，兴许，他看在我是客人的面子上，会把纤巧留下。”

一口一个“姐夫”，柳音琇可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真是不凑巧，你姐夫今儿个去外头吃酒去了，怕是要天亮了才能回来。”

柳音琇吃惊地挑眉：“今儿个是上元佳节，姐夫不陪姐姐过节，怎的跑到外头吃酒去了？这可不成，等我见到姐夫，一定要好好说道说道他。”

沈明月但笑不语。

裴信重色，柳音琇生得貌美如花，只需要朝着裴信眨眨眼睛，裴信的魂儿都能跟着柳音琇飞了，何需柳音琇去劝呢？

怕是到时候柳音琇叫裴信去死，裴信都会毫不犹豫踏上黄泉路。

眼瞅着天要黑了，柳音琇却还没有要走的意思，沈明月不得不吩咐人，收拾出一间小院，请柳音琇暂住一晚。

谁知柳音琇却起身告辞，说要去赏花灯。

她还特地跑到正院去，跟袁夫人辞行。

当着敏哥儿的面，笑着说自己要去赏花灯。

“我一早出门的时候，答应了几个妹妹，要和她们一块看灯去，不然的话，我还真的想在国公府多住几日呢。”

敏哥儿正在炕上和小丫头玩折帕子。

那个被他咬坏了脸的小丫头已经被打发走了，现在陪他玩的，是新挑上来的。

才来到敏哥儿身边一天，小丫头的脸颊就出现好多青青紫紫的指甲印，一看就知道是被人掐的。

沈明月忍不住蹙着眉头盯着敏哥儿。

敏哥儿这个孩子，到底是天性如此，还是后天被人教成这样的？

一个本应天真可爱的世家小公子，才三岁，就这么恶毒，沈明月很难说服自己，敏哥儿的天性不坏。

尤其是和敏哥儿对视，一看到敏哥儿那双阴森森的眼睛，沈明月就害怕。

这越发让她认定一件事，她怕是生出了一个天生坏种。

“祖母，”敏哥儿奶声奶气，打破了屋子里的沉静，“我也想去看花灯。”

袁夫人自然是无有不答应的。

“叫你爹和你娘带着你去看，好不好？”

敏哥儿摇摇头：“不好，我不要这个坏婆娘！”

他指了指沈明月，而后爬到柳音琇身边，拱进了柳音琇的怀中：“我要这个好看的姐姐带我去！”

“哎呦，敏哥儿夸我长得好看呢！”

柳音琇一把搂住敏哥儿，喜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

“敏哥儿不是最爱拽人的耳坠子吗？你瞧，我今儿个特地带了一对蝴蝶耳坠，我摘下来送给你，你拿去玩儿吧。”

她大方地把耳坠塞进敏哥儿的掌心，又为难地哄着敏哥儿：“敏哥儿乖，别跟着我去看花灯了，跟着你娘去吧，你看你娘，都不高兴了。”

沈明月的确很不开心，但敏哥儿一看过来，她便努力挤出一个笑脸。

她不想让孩子害怕她。

敏哥儿哼了一声：“我不要她！她打我！她赶走了我的连姨娘！”

过了这么多天，三岁的小孩子竟然还能记得连姨娘呢。

沈明月颇有些吃惊。

更让她觉得惊愕的是，是谁告诉敏哥儿，是她赶走了连姨娘。

这不是故意在她跟敏哥儿中间扎刺吗？

真够歹毒的。

柳音琇也吃惊地吸了一口气：“沈姐姐，你还撵过人呐！怪不得纤巧今儿个哭得那般厉害，还说既然你开口了，事情就绝无转圜的可能了，我只当她是哄着我的，却没想到，原来是真的。”

一提纤巧的名字，敏哥儿就不闹了。

“纤巧带我去看过耍猴儿的！”他扭过头看着袁夫人，小手一直在比划着，“猴儿！我喜欢看猴儿！”

小孩子还不知道要如何用更丰富的词汇来表达自己的意思，就只能激动得拍手蹬脚。

“坏婆娘不好，她要撵走我喜欢的人！祖母，坏婆娘要撵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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