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顶灯的电流杂音突然消失，光线骤然稳定下来，亮得有些刺眼。那些从房门涌出的黑雾像退潮般缩回缝隙，幻影在白光中寸寸消散，连地板上的玻璃碎片都变得干净剔透，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错觉。

  “结……结束了？”介的声音有些颤抖，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他那肥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原本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熊掌不自觉地抬起，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汗水早已湿透了介的额头，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他那宽松的衣领。

  风息却皱紧了眉。后颈的刺痛非但没减轻，反而像藤蔓般缠上太阳穴，眼前的光线开始出现细微的扭曲——墙壁的接缝处渗出极淡的灰雾，地板上的倒影边缘在悄然模糊，就像水墨画被打湿的晕染。

  “没结束。”风息的声音发沉，眼睛死死盯着走廊尽头，“他在调整幻境，用‘平静’做诱饵。”

  话音未落，介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风息猛地回头，只见介的手腕上居然不知何时已经缠上了一圈黑雾，像活蛇般收紧。

  那黑雾顺着介的手臂往上爬，所过之处，熊毛竟泛起一层诡异的灰败色。

  “介！”风息的骨爪瞬间弹出，却在即将触到黑雾的刹那停住——介身后的墙面突然变得透明，露出外面悬空的阳台，夜风卷着碎雨扑面而来，带着熟悉的窒息感。

  “别动哦。”幻术师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温柔得像在哄孩子，“你再往前一步，这位胖乎乎的朋友就会像落叶一样飘下去了。”

  黑雾猛地收紧，介庞大的身躯竟被硬生生拽向墙面。那看似坚硬的墙体在他身后化作虚无，露出潮湿的栏杆和暗沉的夜空。

  介的熊掌徒劳地抓挠着空气，圆眼里写满惊恐：“风息！这墙……”

  原来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已经到了顶楼。

  风息的脚步钉在原地，骨爪因用力而微微颤抖。他看清了——介脚下的地板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天台边缘狭窄的水泥沿，只要黑雾再拽动半寸，介就会彻底失去平衡，摔落下去。

  而更让他心沉的是，自己脚下的地面正在悄悄变化，水磨石的纹理逐渐褪去，露出冰冷潮湿的金属质感，竟和之前那栋楼的阳台栏杆一模一样。

  风息知道，幻境在重叠。

  他以为自己还在走廊，实则早已站在了虚空的边缘。

  真正的幻术就是这样，在无形之中能取下想要的性命……他轻敌了，可风息不甘……一定有什么机会能逆转乾坤……

  “不会哦，我不会给你那个机会的。”幻术师的声音从他的脑海里乱窜。

  “你看，多简单。”那声音忽然又贴着风息的耳垂响起，带着潮湿的霉味，“你越想保持清醒，周围的‘真实’就越会变成陷阱。”

  “你就那么确定，你的视觉，你的嗅觉……你的心，没有欺骗你？”

  风息的视线开始分裂，他感觉自己的脑子要炸开来了。

  左眼看见介被黑雾吊在阳台外，熊掌死死抠着栏杆边缘。

  右眼却看见走廊尽头的镜面里，自己正一步步走向悬崖，脚下是翻滚的云海。

  后颈的刺痛骤然爆发，像有烧红的铁丝钻进颅骨，无数记忆碎片与眼前的景象绞缠在一起——十几年前……十几年前！他想要回去救父亲……可他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看着那张他支付不起的筹码消失在世界上！

  “别管我！快走！”介的嘶吼声穿透了混沌，他奋力扭动身体，试图用熊掌掰断黑雾，却只让那团东西勒得更紧，手腕上的皮毛已被勒出深深的血痕。

  风息想冲过去，双腿却像灌了铅。他猛地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狭长的钢索上，左边是吞噬吞噬父亲的大雨倾注成的海，右边是介悬空的阳台，每一步都踏在万丈深渊的边缘。

  “你救不了任何人。”幻术师的声音忽然变了个语调，像是父亲在感慨孩子没出息，带着临死前的叹息，“你只会把身边的人都拖进地狱。”

  钢索剧烈摇晃起来。风息低头，看见钢索下爬满了无数双苍白的手，都在抓挠着他的脚踝，每只手的手腕上都缠着和介一样的黑雾。

  他的骨爪不受控制地弹出，指尖泛着寒光，却分不清该刺向那些手，还是刺向自己混乱的神经。

  “风息——！”

  介的惨叫声让他猛地回神。黑雾突然发力，将介半个身子拽出了栏杆外，只有两只熊掌还死死扒着锈蚀的铁条，指缝里渗出的血珠顺着铁条往下滴，在夜空中拉出细长的红线。

  幻术师的身影终于在阳台阴影里浮现，兜帽下的雾气中伸出一只手，死死扣住介的后颈，另一只手里握着根泛着绿光的短刃，正抵在介的咽喉上。

  狐族……狐族？！风息因为愤怒眼角止不住抽动……怎么会是你？！

  “来啊。”

  那个“归尘”笑着，声音里充满了恶意的怂恿，“过来救他啊。只要你再往前走一步，这根钢索就会断，你和他都会摔下去。”

  风息死死站在原地，银灰色的竖瞳里映出介痛苦挣扎的身影，映出那根抵在咽喉的短刃，映出脚下摇摇欲坠的钢索。

  周围的景象还在扭曲，走廊的墙壁与阳台的栏杆重叠在一起，无尽的无力感与雨夜的湿冷交织在一处，让他分不清哪部分是幻觉，哪部分是真实——或许他们都是真的，又或许他们根本不存在。

  他分不清。

  他只知道介在外面，在那个和幻梦里一模一样的阳台边缘，而自己被无形的锁链困在原地，每一步都可能将两人同时推向深渊。

  夜风吹得更急了，卷着介的痛呼与幻术师的狞笑，像无数根针，扎进风息混沌的意识里。

  “风息师兄！！！”有一个声音划破了黑夜的死寂，像是从记忆里的天空飘荡下来，落在风息的心脏上。

  他唇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是你，果然是你。

  “来的真是时候啊。”风息低声说。

  世界在他眼中再度恢复原样。

  “归尘！”十泉介心底在呐喊那个名字，他不会认错那个声音，即使只相处了短短几天……他见过那个人最厉害的样子，那时的他挥刀可破天。

  他也见过那个人最脆弱的样子，坐在床上抱着膝盖哭泣，像是走丢的孩子。

  还见过他耍流氓的样子……生病的样子……捉弄别人贱兮兮的样子。

  现在，他来救你了。

  耀催动着血气，青绿色的风波在空中炸开，包裹着一柄长剑——那是风息的剑。

  剑身仿佛冲天的烟火，直冲云霄之后稳稳落到了风息身旁。

  他伸出手抓住它，“这样吗……”

  仅仅在接触的一刹那，风息通过某种方式从剑里读出了什么。

  他猛地踏前一步，靴底碾过天台积水，溅起一片水花。

  身体扭转的瞬间，手臂上的肌肉贲张，将所有的力量凝聚在手腕。手中的剑不再颤抖，像一道劈开雨幕的闪电，带着破空的锐啸！

  “跳下来！”少年踏风而来，“我会接住你的！”

  夜风卷着初秋的凉意掠过城市上空，楼宇间的霓虹在云层缝隙里明明灭灭。

  月光照亮耀的身影，如同被银辉勾勒一般，他那蓝白色的毛发在微风中肆意飞舞，身姿挺拔而矫健，就好像命中注定要来救你的骑士，为了拯救你而降临到这个世界。

  再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挡他，无论是遗忘的诅咒或者刀剑，因为这是他命中注定的，一切都写在了一本世人读不到的书上。

  介忽然就不怕了，他推开幻术师，两只脚猛地向后跳出，任凭身体随着地心引力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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