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颜应了一声。

表情依旧无辜又疏离。

甚至还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困惑。

仿佛完全不明白她为何如此愤怒。

他甚至还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本就一丝不苟的大衣袖口。

顾今夕狠狠瞪着他。

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

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你等着！案子破了，我第一件事就是把你那堆破投诉单塞你嘴里！"

说完。

她猛地转身。

带着一身几乎能点燃空气的怒火。

大步冲向停在路边的警车。

拉开车门。

重重摔上。

引擎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

警车像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卷起一阵呛人的尘土。

萧承颜站在原地。

目送着那辆带着腾腾杀气的警车消失在公路尽头。

清晨的风吹动他额前的发丝。

他脸上那点伪装的困惑和疏离如同潮水般褪去。

只剩下深潭般的平静。

他抬手。

指尖在蓝牙耳机上轻轻一点。

里面流淌的贝多芬《月光奏鸣曲》戛然而止。

他低头。

看着物证袋里那点微弱的金光。

眼神专注而深邃。

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扫描分析。

许久。

他才极其轻微地、几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还和以前一样。”

"疯子……"

低语消散在清冽的晨风中。

辨不出是纯粹的评判。

还是掺杂了别的、更为复杂的东西。

——

市局刑侦支队办公室。

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许副局。

一个头发花白、面容刻板如岩石的老警察。

此刻正背对着众人，站在窗边。

他面前的办公桌上。

小山般堆叠的信封格外刺眼——

整整九封。

全是今天早上新鲜出炉、还带着邮戳温度的投诉信。

目标无一例外。

直指顾今夕。

"顾今夕！"

许副局猛地转身。

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子。

狠狠砸在办公室里每个人的耳膜上。

他抓起最上面那封印着某直播平台Logo的公函。

用力抖开。

纸张哗啦作响。

"看看！"

"你自己睁大眼睛看看！"

"‘当众辱骂热心市民'、‘暴力威胁'、‘抢夺并损毁私人财物'、‘严重损害人民警察形象'！"

"白纸黑字，证据确凿！"

"直播录屏现在还在网上挂着！"

"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搁？啊？"

"让整个市局跟着你一起丢人现眼？！"

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顾今夕脸上。

她梗着脖子站在办公室中央。

警服外套的扣子绷得紧紧的。

像头随时准备顶撞围栏的倔牛。

她眼神倔强地迎上许副局喷火的视线。

声音又硬又冲：

"许局！那种情况，不吼住他们，现场证据早就被那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踩成渣了！"

"那网红举着手机都快怼到尸体脸上了！"

"我那是阻止他破坏现场！"

"是依法办事！"

"依法办事？！"

许副局气得手指都在哆嗦。

猛地一拍桌子。

震得那堆投诉信都跳了一下。

"依法办事就是让你在镜头前面问候人家祖宗十八代？"

"就是让你当着几百万人直播的面，扬言要把人铐回去吃牢饭？！"

"顾今夕！"

"你是在执法还是在演黑社会？！"

"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浆糊吗？！"

"你警校学的条令条例都喂狗了？！"

他越说越气。

胸膛剧烈起伏。

手指点着顾今夕的鼻子：

"这才第一天！"

"第一天啊！"

"你就给我捅这么大篓子！"

"九封投诉！"

"九封！"

"你当是集邮呢？！"

"上面电话都快把我座机打爆了！"

"舆情汹汹！"

"你告诉我，怎么收场？！"

"写检查！"

"深刻的检查！"

"停职反省！"

"我看你就适合去档案室冷静冷静！"

"停职？！"

顾今夕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声音陡然拔尖。

"案子刚有眉目！"

"死者指甲缝里的特殊金粉还没查清！"

"现场混合泥土指向东郊工地和老陶艺厂！"

"现在停我的职？"

"凶手跑了谁负责？"

"许局，您不能……"

"我不能什么？！"

许副局怒吼着打断她。

额头青筋暴起。

"案子没你顾今夕就破不了了？"

"地球离了你不转了？！"

"我看你就是个惹祸精！"

"是颗随时会炸的炮仗！"

"我告诉你顾今夕，这次要不是……"

他喘着粗气。

目光扫过办公室门口一个安静伫立的身影。

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所有人的目光。

顺着许副局的视线。

"唰"地一下聚焦过去。

萧承颜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

他换下了勘察现场的大衣。

穿着一身熨帖的深蓝色警用常服。

肩章上的银星在灯光下闪着冷硬的光。

这身制服穿在他身上。

非但没有掩盖那份矜贵。

反而奇异地融合出一种冷峻的权威感。

他手里拿着一份薄薄的文件夹。

神色平静无波。

仿佛办公室里这场狂风暴雨与他毫无关系。

"许副局，"

萧承颜开口。

声音不高。

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他步履从容地走进来。

将文件夹轻轻放在那堆刺眼的投诉信旁边。

动作优雅得像在放置一件艺术品。

"死者指甲缝里提取物的初步光谱分析报告出来了。"

他修长的手指翻开文件夹。

露出一页印满数据和图谱的纸张。

语气平淡得像在叙述与己无关的事实：

"确认是纯度极高的24K金箔碎屑。"

"表面有特殊聚合物涂层。"

"使其具有极强的反光度和附着性。"

"这种工艺和成分组合。"

"目前已知只应用于一个品牌——"

"‘金羽流光'系列限量版眼影盘。"

"该品牌定位高端。"

"去年才进入本市市场。"

"只在市中心的‘鎏金岁月'高端会所有专柜。"

"并且需要会员积分兑换。"

"流入量极少。"

"购买记录清晰可查。"

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

落针可闻。

连暴怒的许副局都忘了继续咆哮。

眼神惊疑不定地盯着那份报告。

几个原本等着看顾今夕倒霉的老刑警也坐直了身体。

目光灼灼地看向萧承颜。

萧承颜仿佛没感受到这微妙的气氛变化。

继续用他那平稳无波的语调陈述：

"另外。"

"死者鞋底和外套下摆沾附的混合泥土样本。"

"经对比分析。"

"其深灰色黏土成分。"

"与西郊废弃陶艺厂后山取土区的样本高度吻合。"

"而该陶艺厂废弃多年。"

"近期唯一有大量人员频繁进出的记录……"

他微微一顿。

目光扫过顾今夕瞬间亮起来的眼睛。

落在了许副局脸上。

"是“鎏金岁月'会所半个月前组织的一次所谓‘艺术寻根'会员活动。"

"名单，会所那边应该可以提供。"

信息量巨大而关键！

一条清晰的线索链条瞬间在众人脑海中浮现：

高端会所"鎏金岁月"——限量金粉——陶艺厂活动——死者指甲缝里的金粉和鞋底的陶土！

刚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

一下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关键证据扭转了。

许副局脸上的怒气僵住了。

张着嘴。

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几个老刑警眼中流露出兴奋和赞许。

顾今夕猛地吸了一口气。

刚才被训斥的憋屈和对停职的愤怒。

瞬间被一种抓住猎物尾巴的亢奋取代。

她腰杆挺得笔直。

目光灼灼地看向许副局。

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却异常清晰有力：

"许局！"

"目标明确！"

"‘鎏金岁月'会所！"

"我申请立刻带人过去排查！"

"锁定嫌疑人！"

"那个网红主播的手机里说不定还有现场没被删干净的直播录屏碎片。"

"是重要线索！"

"必须尽快拿到手！"

"还有陶艺厂。"

"需要二次勘察！"

"时间不等人！"

许副局看着顾今夕那张因为破案在望而熠熠生辉、写满急切和专注的脸。

又看看桌上那堆扎眼的投诉信。

再看看萧承颜放在旁边的、分量十足的技术报告。

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动了几下。

他像是吞了一只苍蝇。

憋得脸色发青。

最终。

他重重地、带着无限憋屈和无奈地哼了一声。

几乎是吼出来的：

"还愣着干什么？！"

"行动啊！"

"顾今夕！"

"我警告你！"

"这次再敢给我惹出半点舆情风波。"

"再收到一封投诉信。"

"你就给我滚去交警队站一辈子马路！"

"听见没有？！"

"是！"

顾今夕响亮地应了一声。

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眼神亮得惊人。

哪里还有半点刚才被训得灰头土脸的样子。

她像得了特赦令的猛虎。

转身就要往外冲。

"等等。"

萧承颜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顾今夕脚步一顿。

不耐烦地回头：

"又干嘛？"

"萧大法医。"

"技术支援结束了？"

"等着我给你发锦旗？"

萧承颜没理会她的讽刺。

他慢悠悠地从常服内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透明塑封袋。

里面赫然是一枚小小的、沾着一点泥污的手机存储卡。

他两根手指捏着袋子边缘。

递向顾今夕。

动作随意得像在递一张纸巾。

"技术科复原了部分数据。"

"那个‘热心市民'的手机。"

他特意加重了这四个字。

语气平淡无奇。

"摔碎前。"

"直播录屏文件自动上传到了云端。"

"这是云端下载下来的副本。"

他抬眼。

目光平静无波地落在顾今夕骤然睁大的眼睛上。

"运气不错。"

"录下了死者最后出现时。"

"她身边那个模糊人影的鞋子款式和部分裤脚纹理。"

"虽然不是很清晰。"

"但结合‘鎏金岁月'的会员资料库和监控。"

"应该能筛出点东西。"

顾今夕一把抢过塑封袋。

紧紧攥在手心。

那小小的存储卡此刻仿佛有千钧重。

她看着萧承颜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的俊脸。

胸腔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有被关键线索砸中的狂喜。

有对这家伙神出鬼没手段的惊疑。

更有一种被他无声无息帮了一把、自己还欠了人情的极度不爽。

"谢了！"

她硬邦邦地挤出两个字。

眼神却凶得像要咬人。

萧承颜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梢。

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他微微颔首。

语气依旧平淡如水：

"职责所在，顾警官客气了。"

"只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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