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的泥还软着，兰音的乌木杖戳下去，陷进半指深的稀泥里。陆渐尘扶着她的胳膊，指尖能感觉到她袖管里的忘忧琴——琴身因走动微微震动，像揣着只不安分的小鸟。周伯拄着竹杖跟在后面，竹尖敲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笃笃”声，惊飞了路边草叶上的蜻蜓。

晨雾已经散得差不多了，阳光把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满是青苔的石阶上。转过一道弯，前面突然飘来饭香，混着柴烟的味道——是个依山而建的小庄子，篱笆墙爬着紫色的牵牛花，竹门上挂着“杏花村”的木牌。

“先歇口气吧。”周伯抹了把额头的汗，竹杖指着村口的茶棚，“那老头卖的姜茶热乎，正好驱驱湿气。”

茶棚搭在老槐树下，棚顶盖着茅草，木桌上摆着粗陶碗，一个穿藏青布衫的老人正坐在竹椅上打盹，听见脚步声，睁开眼露出满脸笑：“三位客官，来碗姜茶？刚熬的，加了蜜。”

兰音的耳朵动了动。她听见老人的呼吸——不是普通老人的迟缓，而是藏着内力的稳，像压紧的弓弦。她悄悄用乌木杖碰了碰陆渐尘的手背，陆渐尘会意，笑着坐下：“来三碗，麻烦您。”

老人端茶过来时，兰音的指尖轻轻碰了碰茶碗——碗壁的温度不对，刚熬的姜茶应该烫得手疼，可这碗却温温的，像放了半刻钟。她皱了皱眉头，突然拨了拨怀里的忘忧琴，琴音“铮”的一声，震得茶棚的茅草簌簌往下掉。

老人的脸色变了。他后退一步，手摸向腰间——那里藏着把短刀，刀鞘上刻着东岛的海浪纹。陆渐尘猛地站起来，铁剑“唰”地抽出，指着老人的喉咙：“东岛的人？”

老人狞笑一声，短刀劈向陆渐尘的手腕：“雷少主说了，活捉这姓陆的，赏百两黄金！”

兰音的琴音再次响起，这次是急骤的《十面埋伏》，风突然卷起来，把茶棚的木桌吹得翻倒，粗陶碗摔在地上，碎片溅得老人睁不开眼。周伯从布包里掏出一把晒干的苍耳子，劈头盖脸扔过去，老人的脖子和脸立刻起了红疹子，痒得他直揉。

陆渐尘的铁剑刺向老人的肩膀，老人侧身避开，却被兰音用乌木杖勾住脚踝，“噗通”摔在泥里。陆渐尘踩住他的后背，铁剑抵在他后颈：“说，雷千劫在哪？”

“雷少主……在中原等着你们……”老人挣扎着，“这是个局，你们逃不掉的！”话音刚落，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个铜哨，吹得“呜——”的一声，远处传来马蹄声，像闷雷滚过来。

周伯脸色一变：“是东岛的骑兵！快撤！”

陆渐尘拽起老人的衣领，往他嘴里塞了颗周伯给的清神丸（防止他喊人），然后扶着兰音往庄子后面跑。周伯跟在后面，一边跑一边扔出几把草药——那是他特制的“迷魂草”，能让追兵的马打喷嚏，减慢速度。

庄子后面是条山路，两旁的灌木上还挂着雨水，打湿了兰音的裙角。陆渐尘回头望，见茶棚方向扬起尘烟，有几个穿黑衣的人骑着马追过来，为首的正是刚才的老人——他刚才假装摔倒，其实是想拖延时间。

“往左边走！”周伯喊，“那里有个山洞，我以前采药去过，能躲人！”

山洞藏在荆棘丛后面，洞口长满了野蔷薇，陆渐尘用剑劈开荆棘，扶着兰音进去。周伯搬来几块石头挡住洞口，刚做完，就听见马蹄声从洞外经过，有人喊：“往山里追！他们跑不远！”

兰音靠着洞壁坐下，摸出怀里的忘忧琴，拨了个轻音。琴音像泉水一样漫开，压下了洞外的马蹄声。陆渐尘坐在她旁边，摸了摸腰间的玉佩——这次烫得厉害，像块烧红的炭。他把玉佩掏出来，借着洞口的光线看，龙纹里的刻痕竟然发亮，“归墟”两个字像活了一样，在玉面上跳动。

周伯喘着气坐下，从布包里掏出个瓷瓶，倒出三颗药丸：“吃了吧，补补力气。”他看向兰音，“刚才那琴音，是周流八劲吧？我以前听你爹说过，能引风动草。”

兰音笑了笑：“是入门的‘风劲’，只能扰扰敌人。”她摸了摸琴身，“刚才那老人的刀，是东岛的‘裂涛’分支，刀鞘上的海浪纹少了一道，应该是雷千劫的喽啰。”

陆渐尘攥着玉佩，指节发白：“雷千劫设了局，等着我们钻。”

周伯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怕，局是死的，人是活的。当年我跟着你师父闯东岛，也遇到过这样的局，最后还不是走出来了？”

兰音拨了拨琴弦，琴音像月光一样裹住三人：“再说，我们有三样武器——你的剑，我的琴，周伯的药。东岛的局，破得了。”

洞外的马蹄声远了，传来夜莺的叫声。陆渐尘望着洞口的野蔷薇，花瓣上的雨珠滴下来，打在他的鞋尖。他把玉佩贴在胸口，能感觉到玉身的温度慢慢降下来，像灵鳌岛清晨的海风。周伯已经靠在洞壁上睡着了，发出轻微的呼噜声，兰音的琴音还在继续，像在诉说着什么，又像在安慰着什么。

他抬头看向洞外的天空，乌云已经散了，星星缀在黑丝绒一样的天上。他想起灵鳌岛的夜晚，也是这样的星星，石磊会坐在礁石上，给他讲出海的故事。现在，石磊不在了，但他有兰音，有周伯，有灵鳌岛的魂。他摸了摸手里的铁剑，剑身上还沾着刚才的泥，却比任何时候都沉——那是责任，是勇气，是活下去的信念。

兰音的琴音突然停了。她侧头听了听洞外的动静，笑着说：“追兵走了。”

陆渐尘舒了口气，靠在洞壁上。他望着兰音的侧脸，月光照在她脸上，像撒了层银粉。他突然觉得，不管前面有多少局，多少陷阱，只要他们三个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

洞外的风刮进来，带着野蔷薇的香。陆渐尘摸了摸腰间的玉佩，又摸了摸怀里的铜盒——归墟的秘密，东岛的仇，还有梁萧的血脉，都在等着他。但现在，他只想好好歇口气，听听兰音的琴，看看周伯的笑，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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