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海风裹着咸湿的冷意钻进窗缝，陆渐尘翻了个身，《沧海诀》的书角硌得腰眼发疼。他摸黑摸过搭在床沿的粗布衫，脚刚沾地就碰到了石磊的鞋——早上练剑时蹭了泥，还没来得及洗，鞋尖沾着的沙粒磨得地板沙沙响。窗外的海浪声像谁在敲一面破鼓，他忽然想起傍晚石磊拍着他肩膀说的话：“今晚我去西海岸烤石斑，你要是睡不着就来。”

西海岸的礁石滩离住宿区不过半里路，陆渐尘踩着沙地上的碎贝壳往前走，咸腥的海风灌进领口，把昨晚剩下的苦丁茶味都冲散了。远远就看见石磊蹲在最高的那块礁石上，渔火的光舔着他的脸，左肩上的梅花胎记像片被晒焦的野梅瓣，在火光里泛着淡红。烤架上的鱼“滋滋”冒油，香气裹着海风飘过来，陆渐尘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可算来了。”石磊笑着把一串烤得焦脆的鱼递过来，指尖沾着炭灰，“刚翻了面，热乎着呢。”鱼皮上的海盐粒在火里爆开来，溅起细小的火星，陆渐尘咬了一口，鲜美的鱼肉裹着海盐的咸，顺着喉咙滑下去，像喝了一口温温的海水。他想起去年冬天，石磊用冻得通红的手给他烤鱼，鱼籽溅得满脸都是，两个人蹲在礁石上笑，连海风都变甜了。

“师兄，”陆渐尘抹了抹嘴角的油，“早上你说东岛的船……是不是要变天了？”

石磊的笑容突然僵住，他把烤架往旁边挪了挪，炭火的光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昨天我帮老周修渔船，听见几个东岛水手聊天，”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潮汐漫过礁石的响，“雷千劫最近在东海转疯了，屠了三座小岛，说是找什么‘天机卷’。那家伙用‘玄冰诀’把人冻成冰雕，再摔在礁石上碎成渣——上次有个岛民跑出来，浑身的冰碴子还滴着血。”

陆渐尘的鱼突然就卡在喉咙里，他咳嗽了两声，攥着鱼的手有点抖：“‘天机卷’到底是什么？能让东岛这么狠？”

石磊伸手拍了拍他的背，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衫传过来：“我爹以前说过，是梁萧留下的秘卷，能‘引动天地之力’。但谁知道是真的假的？”他突然抬头，眼睛在渔火里发亮，“阿尘，要是真有什么事，你就从后山的密道跑——我去年偷偷挖的，直通海边的红树林。”

“那你呢？”陆渐尘急了，抓住他的手腕，“要跑一起跑！”

石磊笑了，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我是师兄，得守着岛。”他的声音突然顿住，耳朵动了动——像海边的老渔民听鱼群的动静——猛地把陆渐尘往礁石后面拽：“别出声！”

陆渐尘的背贴在冰冷的礁石上，听见海风里传来一阵衣袂声，像极了去年台风天刮过椰子树的响。他探出头，看见远处的沙丘上掠过一道黑影，黑衣黑裤，腰间挂着个发亮的东西——是枚骷髅戒指，在月光下泛着冷白的光，像只瞪着的眼睛。

“是东岛的人。”石磊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带着股子颤音，“那戒指是雷千劫的信物，只有他的亲信才戴。”黑影站在沙丘上往这边看了一眼，陆渐尘赶紧缩回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比海浪还响。过了好一会儿，黑影才转身消失在沙丘后面，像片被风卷走的乌云。

石磊松开手，掌心全是汗，把陆渐尘的手腕攥得发疼：“阿尘，他们终究还是找来了。”他望着黑影消失的方向，渔火的光映得他眼睛发红，“明天我带你去看密道，记住，不管听见什么动静，先跑——别管我。”

陆渐尘坐在礁石上，看着石磊把烤架的火踩灭，渔火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像颗被吹灭的星子。海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他摸了摸怀里的玉佩，玉身还是温的，但心里的不安像涨潮的海，越涌越高。他想起早晨石清的话：“保护好自己，还有你怀里的玉佩。”想起岛主书房里的海图，朱砂圈着的“昆仑”二字，像滴没擦干净的血。

两人往回走的时候，月亮已经爬到了头顶，把沙路照得像条银带。石磊走在前面，影子晃啊晃，陆渐尘望着他的背影，想起早上练剑时石磊的剑穗——那是用青鱼脊骨串的，磨了三天三夜，现在还挂在他的腰间，随着脚步晃来晃去。“师兄，”陆渐尘喊了一声，“要跑一起跑。”

石磊回头笑，月光把他的牙齿照得很白：“好，一起跑。”但他的声音里带着股子没说出口的沉重，像压在礁石底下的海带，浸满了海水的咸。

回到住宿区时，天已经快亮了。陆渐尘躺在床上，听见窗外的海浪声，想起石磊发红的眼睛，想起黑影的骷髅戒指，想起东岛的船——像团揉皱的乌云，正往灵鳌岛的方向飘。他摸了摸左眉骨的疤，想起早晨竹枝划过时的疼，想起石清说的“灵鳌岛的剑是跟着海走的”，突然觉得胸口发闷。

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带着股子冷意，陆渐尘把被子往上拽了拽，看见案头的《沧海诀》在月光下泛着淡青色的光——那半片龟甲还夹在书里，像只睁着的眼睛，正望着他。窗外的海浪声越来越响，像谁在敲他的门，陆渐尘翻了个身，把脸埋进被子里，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海浪声混在一起，越来越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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