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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晨课暮省


午后的阳光裹着青藤的香气钻进藏经阁的木窗,陆渐尘抱着铁剑站在门槛外,裤腿上的细沙还沾着晨时的海味。他摸了摸左眉骨的疤——刚才跑过来时被竹枝划了下,热辣的疼里带着股青草的涩。门是虚掩的,墨香混着旧书的霉味从缝里钻出来,像师父石清常喝的苦丁茶,闻着冲,却让人安心。

“进来吧。”石清的声音从里面飘出来,伴着翻书的沙沙声。陆渐尘推开门,看见师父坐在案前,青布道袍的袖口沾着墨渍——昨夜抄《灵鳌岛志》时蹭的,到现在还没洗干净。案头的茶盏凉透了,茶渍在碗底结了层暗褐色的壳,像海边晒了半个月的  kelp(海带)。

“师父。”陆渐尘把铁剑靠在墙角,手指绞着衣角——早晨练“潮回”时内力卡带脉的事,像块浸了水的棉絮压在心里,“我刚才又试了那招,气到带脉就……就像被礁石挡住的浪,撞得丹田发疼。”

石清放下书,指节敲了敲案沿:“坐。”他的手指修长,指腹有练剑磨出的茧子,搭在陆渐尘手腕上时,像块晒了一上午的鹅卵石,温温的,却带着股子沉劲。陆渐尘盯着师父的眉毛——师父的眉毛很淡,像被海水冲淡的墨,此刻正皱成两道细川,“经脉比常人宽半分,”石清的声音沉下来,“但气血走得滞,像被渔网裹住的鱼。”

“那怎么办?”陆渐尘急了,坐直身子,铁剑的剑穗在腿边晃,“是不是我练错了?”

石清摇头,指尖顺着他的手腕往上滑,停在带脉的位置:“不是错,是……”他的声音突然顿住,像被海风打断的浪,“慢慢来,灵鳌岛的剑是跟着海走的,你急不得。”他抽出案头的纸笔,写下一行字:“寅时海边,对浪吐纳,吸气如吞海,呼气如退潮。”墨汁还没干,字里带着师父惯有的稳劲,像“破浪十三式”的起手式。

陆渐尘接过纸,墨渍蹭在指腹上,像早晨石磊拍他肩膀时留下的汗:“师父,我是不是……比别人笨?”

石清笑了,指尖点了点他的额头:“你要是笨,去年就不会用鱼骨串剑穗给石磊了。”去年石磊生日,陆渐尘捡了条青鱼的脊骨,磨了三天三夜串成剑穗,石磊高兴得半夜去海边捞了条石斑鱼,烤得焦焦的,两个人蹲在礁石上啃,鱼籽溅得满脸都是。

黄昏的风裹着梅香钻进藏经阁,石清抬头看了眼窗外的夕阳:“走,带你去见岛主。”

老岛主石渊的书房在藏经阁后身的小院子里,两棵老梅树的枝桠伸到窗前,花瓣落得案头都是,像撒了层碎雪。陆渐尘跟着石清走进院子,听见屋里传来佛珠滚动的声音——那是岛主的翡翠佛珠,穿在红线上,每颗都磨得发亮,像泡了几十年的海柳。

“进来。”石渊的声音像晒了几十年的海带,干哑却带着股子咸劲。陆渐尘推开门,看见岛主坐在藤椅上,脸像晒干的橘子皮,眼角的皱纹里藏着晒不完的阳光。他手里攥着佛珠,指节上的老茧比石磊的还厚——岛主年轻的时候是灵鳌岛最会捕鱼的汉子,能单手拖起百斤的渔网,鱼群见了他都绕着走。

“过来。”石渊招了招手,佛珠在他手里转得更快,像海面上的浮标。陆渐尘走过去,看见案头摆着本旧书,封皮写着《沧海诀》,边角卷着,像被海风揉皱的帆。岛主的手指落在他左眉骨的疤上,粗糙的触感像礁石:“这疤是去年跟石磊练剑碰的?”

“嗯。”陆渐尘点头,想起去年冬天,石磊的剑鞘撞在他眉骨上,血顺着脸颊流进衣领,石磊吓得直哭,偷偷往他枕头底下塞了半个月的蜜枣——那是石磊攒了三个月的零用钱,买给阿秀的,结果全给了他。

石渊拿起《沧海诀》,递给他:“这是灵鳌岛的根本心法,你拿去。每天寅时去海边,对着浪吐纳——海是灵鳌岛的娘,她会教你怎么顺着力走。”书皮上沾着岛主的体温,像晒了太阳的棉被。

陆渐尘接过书,指尖碰到书脊的刻痕——那是岛主用指甲刻的,像海浪的纹路,一道一道,深得能藏住海风。他翻开第一页,里面夹着半片残破的龟甲,刻着歪歪扭扭的纹路,像海边礁石缝里藏的藤壶,泛着淡青色的光。

“岛主……”陆渐尘抬头,看见石渊正盯着墙上的海图。那海图是用羊皮纸画的,边缘发黄,上面用朱砂圈着两个字:“昆仑”。海图的角落写着一行小字,是岛主的笔迹:“万历三年,随商队至昆仑山口,见雪水如泪。”朱砂的颜色还很鲜,像刚滴上去的血。

“清儿,带尘儿出去吧。”石渊突然咳嗽起来,佛珠掉在案上,滚出一串清脆的响。石清赶紧过去拍他的背,陆渐尘站在旁边,看见岛主的肩膀在抖,像株被风刮弯的梅树,花瓣落得他衣襟上都是。

走出书房时,夕阳已经落进海里,把竹林染成金红色的浪。石清踩着落梅往前走,影子被拉得很长:“尘儿,刚才岛主的话要记牢——《沧海诀》别跟外人提,尤其是东岛的人。”

“为什么?”陆渐尘攥着书,龟甲在怀里硌得慌,“师父,早上师兄说东岛的船来了,是不是……是不是要出事?”

石清的脚步顿住,回过身时,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别问。”他的声音像淬了海水的剑,冷得刺人,“你只要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保护好自己——还有你怀里的玉佩。”

陆渐尘摸了摸怀里的玉佩,玉身还是温的,像师父刚才搭在他手腕上的手。风从竹林里吹过来,带着晚归的海鸟的叫声,他抬头看天,夕阳的最后一缕光落在石清的背上,把他的青布道袍染成了金色,像灵鳌岛清晨的海。

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天已经擦黑了。陆渐尘把《沧海诀》放在案头,掏出怀里的龟甲——月光从窗外照进来,龟甲上的纹路泛着淡青色的光,像海面上的浮标。他摸了摸左眉骨的疤,想起早晨石磊的话:“江湖是比东海的浪还吃人的东西。”窗外的海风吹进来,带着咸腥的味道,他把龟甲夹回书里,躺倒在床上,听见远处的海浪声,像师父的呼噜,像石磊的笑声,像……像东岛的船帆被风吹得哗哗响。

他摸了摸怀里的玉佩,玉身还是温的,像灵鳌岛的晨阳,像师父的手,像……像妈妈的脸——他记不得妈妈的样子了,只记得小时候有人抱着他,身上有海的味道,像现在的风,像灵鳌岛的每一寸空气。

窗外的月亮升起来,照在案头的《沧海诀》上,照在龟甲的纹路上,照在他左眉骨的疤上。陆渐尘闭上眼睛,听见海风里传来远处的钟声——那是灵鳌岛的老钟,每天晚上都会敲三下,提醒渔民归港。他想起早晨演武场的剑声,想起石磊的梅花胎记,想起师父的墨渍,想起岛主的佛珠,想起……想起东岛的船,像团揉皱的乌云,正往灵鳌岛的方向飘。

风裹着咸腥的味道钻进被窝,他翻了个身,把《沧海诀》抱在怀里,像抱着灵鳌岛的海,像抱着师父的话,像抱着……像抱着所有没说出口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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