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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7章 建昌


1635年2月17日,乙亥年,新年。

    北瀛岛,建昌堡(今北海道小樽市)。

    凛冽的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粒,在粗木搭建的寨墙外呼啸盘旋。

    新削的木栅栏上结了一层晶莹的冰壳,在暮色中泛着清冷的光。

    新拓的堡寨内,四十余间木屋错落分布,屋顶压着厚厚的茅草和积雪,远远望去,如同一个个雪白的蘑菇。

    寨子中央的空地上,一根削去树皮的赤松木被深深地埋入冻土中,顶端绑着褪色的红布条,在风中猎猎作响。

    这是部分广东移民从老家带来的习俗--立年幡,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并保佑一家平安。

    寨子东头的公共食堂内传来一声声吆喝,一百多个男人围着几口铁锅,热闹地说着闲话。

    最大的那口铁锅里翻滚着鹿骨熬的浓汤,泛着乳白色的泡沫,切块的土豆在热汤中沉浮,随着滚汤翻腾,一股浓郁的肉香味飘在半空中。

    旁边临时搭建的松木架子上,挂着数十几条刚刚解冻的鲱鱼,已被剖洗干净,鱼鳃处还凝结着细小的冰晶。

    “在我们三水,这时候该吃年糕了……”陈老四蹲在篝火旁,布满老茧的手指灵巧地翻动着烤鱼。

    松脂燃烧的噼啪声中,鱼皮渐渐泛起金黄,油脂滴落在火堆里,激起阵阵带着咸香的烟雾。

    “嗤!”旁边蹲着的年轻人使劲地咽着口水,喉结也不停地滚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火焰上的烤鱼,“这过年有肉吃,谁还想着吃年糕!瞧瞧这些北瀛岛的鲱鱼,肥得流油,可比年糕香了几百倍!”

    “吃肉也好,吃年糕也罢,能活下来就不错了!”另一个汉子用木棍从篝火里刨出几颗土豆,烫得在两手间来回倒腾,一边使劲地吹着凉气,一边剥开黑黢黢的土豆皮,露出里面金黄色的果肉,然后一口咬了上去。

    “对咱来说,能吃上一口热食就是祖宗保佑。在鞑子那里,饿极了连鞑子的潲水桶都扒拉过!赫赫……”

    话音未落,他猛地咬下土豆,却被烫得直抽气。

    金黄的果肉粘在上颚,疼得他又是跺脚又是哈气,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猞猁。

    众人见状哄笑起来,有个促狭鬼甚至学起他扭曲的表情。

    “你狗日的饿死鬼投胎呀!”

    却不想被烫着了嘴巴,想要吐出来,但又不舍得,不停地在嘴中呼着凉风,极是狼狈的样子,引得旁人大笑不止。

    “烤鱼好了没?”那年轻人笑过后,又将目光转向烤鱼,并顺手往火堆里扔了块松明子,火光映亮了他冻裂的耳朵,红通通的。

    “咋的,肚子里的馋虫忍不住了?”陈老四笑着问道。

    “我是想给大人送过去尝尝鲜……”那年轻人说着,转头看了眼那边的一栋砖石建筑,“咱们这里好吃好喝的,大人那边说不定还没捞的到一口热乎的饭食。咱们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那不是全托大人的福!”

    “要我说,咱们这么多人,还得是小乙机灵!”那名刚刚吞吃完土豆的汉子摸了摸嘴巴,在脸上留下几道黑乎乎的印子,阴阳怪气地说道:“你瞧,这马屁拍得比烤鱼还香!这上赶着去巴结大人,要是入了眼,说不得就跟着飞黄腾达了。”

    “鲁癞头,你这人好没良心。”那年轻人闻言,脸色顿时涨得通红,有些恼怒地瞪着他,“你要想想你现在享受的一切,都是靠谁才获得的!……哼,你活该被鞑子当奴隶,也该遭被东江镇的军头欺负!死了全家,都是你应得的!”

    “小兔崽子,我操你祖宗!”被称作鲁癞头的汉子闻言,立时恼了,呼地站起身来,抄起一根木棍便要作势狠狠教训一番对方。

    而小乙也不甘示弱,一把从篝火堆里抽出根带火星的木头,严阵以待。

    一时间,温馨的过年场景顿时陷入执杖互殴的局面,引得一群人喧闹沸盈起来。

    “你们要做甚,造反吗?!”突然间,一声厉喝响起,一名孔武有力的护卫右手紧紧握着刀鞘,阴鸷的眼神冷冷地盯着所有人。

    “……”

    激烈的争吵声顿时戛然而止,所有人皆畏惧地看着他,聂聂不敢出声。

    “放下!”张大山举起刀鞘狠狠地抽打在鲁癞头的肩上,将他手中的棍棒打落在地,随即又转头盯向那个叫小乙的年轻人。

    “咣当……”小乙忙不迭地将手中火棍扔了出去,却不想正好丢到了铁锅里,将里面翻腾的肉汤溅了一地。

    “这是怎么了?”

    死寂中,指挥所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卫仲龙披着貂裘踱步而来,火把的光影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跳动。

    人群自动分开条路,几个妇人害怕地躲在人群里面。

    几名护卫端着火枪,紧紧地跟在他后面。

    “大人,他们欲要私斗。”张大山连踢带打地将两名肇事者给揪了出来,勒令他们跪下来。

    “这大过年的,不好好喝酒吃肉,怎么琢磨着要来一个互搏打斗,为大家助助兴?”卫仲龙笑着摆摆手,示意护卫将两名跪下请罪的肇事者扶起来。

    “大人,俺知罪……”鲁癞头见几名全副武装的护卫面色不善地盯着他,腿肚子有些打抖,嘴里哆嗦地求饶道。

    “你何时移民此地的?”卫仲龙和声问道。

    “回大人,小人是去年九月间从旅顺被送至此地。”

    “哦,你曾为辽民?”

    “回大人,小人正是辽民,天不收,地不留的辽东余丁……”

    “想必你在辽东吃了不少苦吧?”

    “回大人,幸赖老天保佑,小的才能留得一条小命。”鲁癞头似乎被触动了什么,脸上显现出悲戚的神色,“在辽东想要活命,又岂止要吃苦……”

    “大胆!”张大山断喝一声,举起刀鞘便要抽打,“大人问什么,就回什么!你这厮抱怨个什么劲?……你在辽东乞命苟活,难不成是我新华造成的?”

    “大山!”卫仲龙挥手制止了他的抽打动作,然后转头看向鲁癞头,和气地说道:“无需害怕,到了我新华治下,每个人虽然也要吃苦受劳,但却不用像以前那般苟延乞命了。”

    “……小人谢大人活命!”鲁癞头见他态度和蔼,全然不似东江镇那些军将那般凶狠残暴,心下一安,顺势跪了下来,朝他重重地磕了几个头。

    “好了,好了,大家不要拘礼,这过年的气氛都活跃起来。”卫仲龙一把将他扶了起来,“赶紧将烤好的鱼拿来让我尝尝,再烤的话,可就糊了!”

    “哎……,大人,你尝尝!”陈老四闻言,立即殷勤地将一条烤得外焦里嫩的鲱鱼递了过去。

    “大山,去到库房里搬几坛酒来,让所有人热闹一下,顺便暖暖身子。”

    张大山盯了一眼兴奋的人群,然后低声吩咐两名护卫去库房搬酒,他则上前几步,忠心地持刀护持在卫仲龙身后。

    “你叫鲁癞头?”卫仲龙瞄了一眼对方额头上那醒目的胎记,一边啃着烤鱼,一边跟他说着话,“你来给我说说,你在辽东的一番经历,是个怎样的天不收,地不留的情形。”

    “大人……”鲁癞头被他这么一问,顿时面露悲色,粗糙的汉子竟然流出了眼泪,“大人,我能活到现在,那可真的是阎王爷忘了在生死簿上勾俺的名字呀!”

    “……小人是天启元年(1620年),也就是辽阳沦陷那一年随同父母被建奴俘获,当年也就9岁,在石三鞑子(即汉军额真石廷柱)帐下充作庄农,唉,就是一个贱命的奴隶。一年到头,没日没夜干活,稍有不顺,就会吃鞭子,挨棍子。”

    “至于饿肚子,那更是常有之事。到了冬天,这白毛大雪一下,天冷得嗖嗖的,身上压根就没一件可御寒的衣物,只能抱着牲口取暖。在鞑子那里不到三年,俺爹和俺娘就被鞑子给折磨死了,还有俺的一个姐姐,也被鞑子糟蹋,最后不知给送到什么地方了。”

    “在鞑子那里,我们汉人奴隶辛苦劳作一年,到最后连果腹的食物也没有。饿极了,只能偷偷地拿牲口吃的草料和豆子填肚子。……不过呀,这要是让鞑子发现了,定然会被抽个半死。在他们眼里,我们汉人连牲口都不如!”

    “崇祯五年(1632年),俺们庄子上二十几个汉奴实在活不下去了,趁着夜晚,制住了管事的包衣,便朝海边的方向逃去。到了天明,鞑子便骑着马过来追俺们,一路上,被刀砍,被枪刺,被马踏,先后有十几个人死在了鞑子手中。”

    “说来也是俺命不该绝,靠着腿脚快,一路跑到了盖州,到了黄总兵的治下。俺当时就一个信念,如果能逃回大明,就是死也甘心……”

    “像你们这种逃人数量多吗?”

    “回大人,但凡有一线机会,哪有不想逃的汉奴!”鲁癞头神情激动地说道:“我们汉人在鞑子那里,根本就没活路。就算一时半会没有被他们杀死,但在农庄里做活,也不过是晚死几天罢了。”

    “在大凌河之战结束后,那些被俘的大明军卒也多有逃亡者,属实一个个都活不下去呀!”

    “建奴不是将众多大明降卒都编为汉军仆从吗?”

    “说是汉军,其实不过就是一群待遇比俺们汉奴稍稍好一点的奴军而已。”鲁癞头很是不屑地说道:“真正受到信赖和重用的汉军都是那些在老奴(即努尔哈赤)时期投过去的大明官军,他们地位仅次于那些真鞑,有自己的部属,还被赏赐了一座座农庄。”

    “像俺们服侍的那个石三鞑子,不仅娶了鞑子贵人之女,还跟那些真鞑同席饮酒吃宴,极是受重。至于那些后来投附的大明官军,待遇便没有这般好了。尤其是祖总兵(即祖大寿)诈降后又逃回大明,更是恼了鞑子,对降附的大明军将兵卒甚是不信任。”

    “哦……”卫仲龙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道:“你在建奴那里,可有接触过野人女真鞑子?”

    “野人女真鞑子?”鲁癞头茫然地看着他,“鞑子不都是……如野兽一般吗?”

    “呵呵……”卫仲龙不由哑然,“呃,野人女真鞑子呢,就是来自……更北边、更东边的生女真,也就是跟那些所谓大王子、四王子之类的鞑子截然不同,更为野性难驯的那种。”

    “野鞑子……”鲁癞头使劲地挠了挠头,为难地说道:“大人,小的在鞑子那里,委实分不清哪个是野生的鞑子,哪个又是家养的鞑子。”

    “哈哈……”卫仲龙被他给逗笑了,摆了摆手,示意他自去,跟其他移民一起饮酒作乐。

    陪着移民吃了几口烤鱼,喝了一碗肉汤,他便带着几名护卫起身离去。

    他若在此,怕是移民们都不敢放开吃喝,平白惹人厌了。

    “大人,是想问些海东女真的事情?”张大山跟在身侧,低声问道。

    “是呀,我琢磨着待天暖时节,派一艘探索船去西边的东海窝集(大明时期将乌苏里江以东至海的地区称之为东海窝集)看看,那里想必有不少野人女真部落。若是将那片地区给占了,并将此地野人女真统统召为己用,不啻为是对建奴的釜底抽薪。”

    “啊!……”张大山愕然不已,“大人,咱们北瀛岛目前为止不过两万余人,连这座大岛都未彻底填满,怎生还要跑哪个什么东海的地方去占地?”

    “你懂个屁!”卫仲龙白了他一眼,自顾自地向前走着,“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在现在这个跑马圈地的殖民时代,若不提前布局占点,那可是要遗恨万年的。”

    “嗯,至少不能给后世子孙留下无尽的遗憾。……也不知道,此时老毛子来了没有?”

    夜色渐深,寨子聚集的人群中不知谁唱起了家乡的《贺年调》。

    歌声断断续续,混着远处浪涛拍岸的声响,透着一股思乡的愁绪。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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