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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6章 折中教义


后院里,老任把驴牵进畜栏,然后往槽里添了几勺豆料。驴原本还有些倔,但一嗅着槽里的豆料,尾巴便轻轻甩了起来。不远处,骡车稳稳停在棚子下,冯老九和冯六搬完最后一个藤箱,又给隔壁棚子的骡子添了把干草,骡蹄在地上轻轻刨了两下,欢快地嚼了起来。

    暮色彻底沉了,檐下的灯笼把后院照得一片暖黄。

    前堂这边,罗雅谷和姜师傅已经在当中的方桌旁坐下,三个后生则挨着桌边的长凳围了半圈。这会儿,正菜一个也没来,众人也就只能就着茶水,在油灯下一颗一颗对付着掌柜的送给他们的盐水黄豆。

    就在两碟黄豆都被消灭得差不多的时候,后厨突然传来一声亮堂的吆喝:“来嘞——羊肋条好喽!”

    话音刚落,通向后厨的布帘就被人给顶开了。紧接着,一个身材中等,面相憨厚的男人端着个大木盘走了进来。木盘里躺着四根烤得油亮的羊肋骨,酱色的肉皮上泛着焦香,油珠儿顺着骨缝往下淌,还没到桌边,浓郁的肉香就先裹着烟火气扑了过来。

    跑堂的冯小六紧跟在男人身后,手里端着个稍小的陶盘,盘里放着几张被刀子切开的烤饼。烤饼边缘焦黄,饼面噌噌地冒着热气。麦香混着烤羊的油香,很快就把众人勾得食指大动。

    男人来到桌前,稳稳地把木盘放在桌中央,手在围裙上蹭了蹭:“好肉不禁风,现在正是外焦里嫩的时候,列位客官赶紧吃,若是凉了,香味儿至少得少一半。”说着,他又从腰间摸出了一把锃亮的短刀,“要不要俺帮着把肉给切分了?也省得您几位沾手。”

    “不用麻烦,”姜师傅摆摆手:“我们自己来就好。”

    “也好,您请。”那男人立马把刀尖转过来对着自己,双手递出刀把,憨笑道:“羊腿还在火上烤着,还得一阵儿,您几位先吃着。”

    “多谢”。罗雅谷笑着点了点头。姜师傅在接过刀的时候也跟着道了谢。

    “客气啥”男人乐呵呵地应着,转身往后厨走,冯小六把麦饼往桌上一放,也跟着去帮忙了。

    这时,冯掌柜端着五个粗陶盘走了过来,挨个摆在众人面前。他瞥见桌上的豆碟已经见了底,于是又转身从柜台下抱出一个陶制的坛子,来到方桌旁。坛口塞着一团麻布,揭开时还带着点潮湿的凉气,他拿着木勺往里舀了下,只听“哗啦”一声,勺子便满了:“我这豆子都是自家种的,吃着还行吧?”

    “不错,很新鲜。”罗雅谷表白似的从碟子里夹了颗豆子往嘴里扔。他在中国待了这么些日子,早就会熟练使用这种名为“箸”或者“筷子”的餐具了。

    “嘿嘿。”冯掌柜笑着把木勺往碟里一叩,一下子就把碟子填满了。

    有两颗豆子撒了出来,冯掌柜也不跟客人客气,捡起来就往自己的嘴里扔。

    姜师傅握着短刀,却没先动,反而把刀递到罗雅谷面前:“罗老爷,请分炙吧。”

    罗雅谷笑了笑,没有接刀:“姜师傅您切就好。”

    姜师傅收回刀,转头就把连着的两条肋骨从中间插了起来,准备往罗雅谷的盘子里放。

    “别别别,我哪儿吃得了两根儿啊”罗雅谷见状,连连摆手,“再说待会儿还有羊腿和鸡汤呢。”

    姜师傅这才将肋骨插回到盘子里,从中间分成两半,并把带着厚肉的那截挑出来,稳稳放在罗雅谷的陶盘里。另一边稍小的则被他放到了自己的盘子里。

    姜师傅转头看向桌上剩下的两根连着的肋骨。此时,三个后生正眼巴巴地瞅着,喉结都悄悄动了动。姜师傅没有直接分肉,而是先用刀将跗骨的肉完整地剥下来,随后再竖着两刀,把肉切分成均匀的三块,分别放到三个后生的盘里:“吃吧。”

    “谢罗老爷,谢师傅。”三个后生先是规矩地道了谢才开始大快朵颐。

    油亮的羊肋条在陶盘里泛着余温,三个后生埋头猛啃。嘴角沾着油星子也顾不上擦。忽然,柜台后传来“哗啦”一声响。冯掌柜抱着个裹着旧棉絮的酒坛走了过来,坛口塞着的红布被棉絮蹭得歪了些,隐约能闻见甜丝丝的酒气。

    “诸位尝尝这个!”冯掌柜把酒坛往桌角一放,棉絮滑落露出坛身——这是个粗陶坛,坛壁上似乎还残留着烧制时的指印。他伸手去扯红布,刚碰到布结,姜师傅就抬手止住了他:“冯掌柜,不必了,我们说了不要酒的。”

    冯掌柜的手顿在半空,随即笑了起来:“您别见外啊!这酒是我家老婆子去年用糯米酿的,酒气淡得很,就是过口解解羊肉的膻腻。一文钱不收,算小老孝敬诸位的!”

    “冯掌柜的心意,我们领了。”姜师傅还是摆手,“但路上不饮酒,是我们走镖的规矩。”

    “哎哟,小老是没走过江湖,但您也别唬小老呀。”冯掌柜啧了一声,伸手拍了拍酒坛,“小老开这店开了几十年,镖师也见过不少。镖行的规矩小老是知道的,那是打尖儿不饮酒,住店三分量。诸位今儿个住下了,小饮两盅暖暖身子,晚上也歇得安生。”

    姜师傅看向冯掌柜,眼神里没什么松动:“那是别家镖行的规矩,不是我远威镖局的规矩。”姜师傅刚说完,就瞥见了对面三个后生盯着酒坛的渴望眼神,于是就敲了下桌子。“咳。”

    三个后生连忙收回眼神,缩缩脖子。

    实际上,远威镖局根本就没有路上不能喝酒的规矩,姜师傅之所以拒绝,只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次跑京塘路线,第一次住这家店。虽然这路线是镖局早就定好了的熟路,但他还是留着十分的警惕。

    冯掌柜抱着酒坛的胳膊酸了,顺势把坛子往桌上一搁。坛底“咚”的一声砸在桌面上,把碟子里的黄豆都震得跳了跳。“这不对吧,远威镖局有这规矩吗?我记得上回吴师.”

    冯掌柜本来想说吴师傅之前就在自己这里喝了酒,但突然想到吴师傅这会儿已经没了,便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怆然改口道:“也是,各家有各家的章程。”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姜师傅到底还是听见了冯掌柜的话。他低下头,眼神黯淡了些。

    “姜师傅,也不妨喝点儿嘛?”就在这时,罗雅谷放下了手里的筷子:“正所谓往之不谏,来者可追。咱们喝两盅,也算是给吴师傅祈福了。”

    姜师傅的喉结猛地滚了滚,眼眶莫名的有些发涩。他缓缓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罗雅谷:“罗真人,信你们的教,念你们的经,也能让死者往生吗?”

    罗雅谷愣了一下,指尖在陶盘边缘轻轻划着。作为一个神学基础扎实的神学家,他心里很清楚,基督教义里是没有佛教那种“往生来世”的说法的。

    基督教的基础是“上帝主权”,死者的归宿只由人生前的信仰决定。人死后,其他生者的任何行为都无法改变死者的归宿。为死者祈祷只能强调荣耀归于上帝,并安慰生者。

    不过,那场政变之后,金尼阁和郭居静领导的耶稣会中华区分会又重新拿起并强调了利玛窦生前留下的本土化传教路线,而这条传教路线里很重要的一条支线就是糅合往生概念。罗雅谷想起了金尼阁正在翻译的那本札记里的一句话:世上只有一个上帝,他创造了和治理着万物,他奖善罚恶,让灵魂不朽,特别在来世。

    “上帝奖善罚恶,只要诚心皈依,信靠上帝,多做善事,上帝自会有最好的安排。”思虑片刻后,罗雅谷还是决定采取一种折中模糊的说法,“吴师傅若是生前为善,心怀善念,合了上帝的旨意,定然能升入天堂,得享安息。”

    姜师傅不过一介镖师,当然想不到那么多弯弯绕绕,只当这位“罗真人”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案。他双手抱拳,腰杆弯了弯:“多谢罗真人指点。”

    罗雅谷微笑摇头:“敢问吴师傅名讳?”

    “永平.”姜师傅带着哽咽道,“吴永平。”

    罗雅谷十指在面前抱拳,摆出极肃穆的样子,念出一段祷词:“万能的上帝啊,我们感谢你赐给吴永平生命的恩典,你曾亲手塑造他的气息,引导他走过人生的道路。今天,我们虽然因失去他而悲伤,却深信你的慈爱远超我们的理解。”

    “你在经典中应许,‘你们心里不要忧愁,在我父的家里有许多住处.我去原是为你们预备地方去。我若去为你们预备了地方,就必再来接你们到我那里去,我在那里,叫你们也在那里’。我们相信,若吴永平虽不知你名,但也曾信你靠你,此刻已在你永恒的居所中安息,不再有痛苦、眼泪和死亡。”

    “我们将他的灵魂交托在你手中,求你安慰我们这些留下的人,让我们在哀恸中仍能仰望你的应许,确信死亡不是终点,而是永恒生命的开始。愿你的圣灵环绕我们,赐下出人意料的平安,使我们的心灵得享安息。奉主耶稣基督的名祷告,阿们。”

    罗雅谷的祷词十分平易近人,除了中间那段硬翻译过来的经典原文,姜师傅差不多都听懂了。他眼神闪烁,但没有接腔,也没有说话,只是在心里默默地附和了句:“南无阿弥多婆夜。”

    就在两人各自祈祷的档口,冯掌柜已经把酒碗拿过来排开了。他用指甲抠下红布结,甜香的酒气立马漫了出来,勾得三个后生止不住地咽唾沫。

    冯掌柜舀了勺酒倒进碗里,酒液清澄泛黄,还浮着点米白的酒花,他把碗递到罗雅谷面前,似好奇地问:“罗老爷,您去北塘是要做什么呀?”

    罗雅谷接过酒碗,坦然说道:“我去北塘,是要给友人送个口信,顺便让他们再帮我寄封信。”

    “给友人送信?”冯掌柜顺着话问道,“北塘那边儿还有跟您一样的‘偶洛伯宙夷大里崖国’的人?”这番邦的名儿也太长了,简直要把冯掌柜的舌头都给打上结了。

    罗雅谷喝了口酒,甜香立刻在嘴里散开:“那些应朝廷吩咐,过来贩卖粮食商船应该已经在塘沽口停了一阵儿了吧。您刚才说,北塘到您离这儿多不过两天的路程,您应该已经听说过他们了吧?”

    冯掌柜愣愣地眨了眨眼,手里的勺子悬在半空。他十分确信自己从没见过罗雅谷这种长相的番人,但对方如此信誓旦旦的样子,还是让冯掌柜忍不住陷入沉思。

    “嘶”思索间,冯掌柜已经打出了第二碗酒:“我好像是听谁说过,海边来了些番商.那些番商也都是你们‘偶国’的人吗?”他嫌之前的称呼实在太绕,索性把中间那段全省了。

    “也不全是。”罗雅谷就着酒,吃了一口肉,“有些是我们意大利亚人,有些是佛郎机人,还有法国人与荷兰人,不过非要笼统说,也确实都是大西洋人或者说欧罗巴人。”

    “原来如此。”冯掌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手就把舀出来的第二碗酒递到了姜师傅的面前。

    这回,姜师傅没有再拒绝,但他接过酒后,也只轻轻地用嘴唇碰了碰酒液,没真喝。

    昏黄的灯光下,冯掌柜没看清姜师傅的小动作,只当他是真喝了,所以很高兴。冯掌柜一边继续给那三个后生打酒,一边问姜师傅:“姜师傅,小老这酒咋样?该是好喝吧?”

    姜师傅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说:“不错。醇而不呛,确实是好手艺。”

    “嘿嘿,我就说吧。”冯掌柜收敛着笑了笑,转头又给最靠近自己的后生递去一碗酒,“这位小师傅,来。”

    那后生接过酒碗,还没来得及给冯掌柜道谢,姜师傅就立马嘱咐了句:“都少喝些,咱们明天还要赶路呢。”

    “知道了,师傅。”那后生连忙点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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