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闭关感悟多日的圣女再次露面的消息，很快就在圣罗泽尔修道院里传开了。

    停留在此的霜风城贵族多诺万伯爵，也再次请求私下谒见圣女殿下。

    圣女在修道院的某个小堂里见了他。

    “圣女殿下，您的仪容比我预想得还要俊美，窗外这美丽的白雪在您面前都会失色。”

    五十多岁的多诺万伯爵单膝跪在埃里克面前，拉着他的手背，连连亲吻了好几下，埃里克眉头直皱。

    多诺万伯爵并未注意到，低着头继续输出溢美之词，什么圣女来了之后，修道院冒着的圣光几公里外都能看到，他一来到诺斯利亚，天空飘落的雪花都变得更加晶莹剔透了，而圣女殿下过霜风城而不入，更是令无数城民扼腕叹息。

    埃里克看了眼站在旁边的索菲，她憋着笑，脸都红了。

    他用目光示意她，自己要开口了。

    “起来吧，多诺万伯爵。我感受到你的虔诚了。”

    “多谢殿下。”多诺万伯爵爬起身来，腰依然微微弯着，“我明白，贸然仓促地来见圣女殿下，对您是何等的冒犯，我应该早早提前写信，请求谒见殿下。打扰了您的修行，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补救，我听说殿下出资修缮圣罗泽尔修道院，我也愿意以殿下的名义拿出一些金币，为修士修女们再修一座寝室。”

    埃里克托着下巴，正腹诽他这老牌贵族都没他这么多礼节，听他开口说要捐赠，顿时又改观了，礼多人不怪嘛。

    “我感受到多诺万伯爵真挚的虔诚之心了。不过捐赠的事情，我们之后再谈。”

    多诺万伯爵愣了一下，但又很快点头，“全凭圣女殿下的意思。”

    埃里克看着他，“我想你这么急迫地想要见我，应该是遇到了什么疑惑，需要我为你解答。”

    “只有圣女殿下这样的神仆，才能一下子看出我的问题！”

    多诺万每一句都不忘吹捧，“您没看错，信徒多诺万遇到了一个自身实在无法跨越的巨大疑惑。”

    接着，他便开始讲述自己真正的问题。

    而早在他开口之前，埃里克就已经从索菲那里听说了个七七八八，索菲则是从别的修女那里听说的。

    多诺万遇到的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与他的贵族身份结合，问题也小不了：他背叛婚姻，抛弃了自己在神明见证下结合的妻子，迎娶了年轻的情妇。

    最近，霜风城有不少贵族以此为由攻击他，阻止他担任城内某个要职，原本要任命他的诺斯利亚总督也摇摆不定。

    “与海伦娜朝夕相处了几十年，我发现她并不是一个虔诚的信徒，于是我决定与她离婚，另娶了一位真正虔诚的女子。这绝非抛弃，殿下，我给了她一大笔金币，甚至在城里给她安置了一套新的房子，只求彼此以后能够互不打扰，我唾弃她对神明的背弃，但我也无意再做什么，毕竟神告诉我们要心怀仁慈，即便是对不信之人……可我的仁慈，却换来了洗刷不掉的冤屈！海伦娜四处污蔑我，说我背叛了婚姻，我不愿伤害她，只能每夜抱着疑惑辗转难眠：难道仁慈也是一种错误吗？”

    恐怕每天晚上抱着新娶的情妇在床上翻来滚去不想睡觉才是真的，埃里克心想。

    而多诺万的意思他也很清楚：想让圣女为他站台，洗刷所谓的污名。

    “此时此刻，我是相信多诺万伯爵的。”

    埃里克看着他，手中权杖轻轻挥舞，“因为我看见了你的虔诚。”

    “您没看错，殿下……”

    圣女殿下话锋一转，“可我看不见你之前是否虔诚，之后是否也依然虔诚呐。”

    伯爵怒喷口水，“信徒多诺万愿意向圣女殿下和至高无上的耶拉起誓，我的信仰此生都不会动摇！”

    见埃里克只是看着自己，他很快又放低声音补充道：“虔诚的信徒多诺万，诚心诚意地想要向圣女修道院献上一份五千金币的微薄奉献，以求圣女殿下的荣光照耀到大陆的每一个角落。”

    埃里克露出微笑，“我看见了多诺万伯爵真挚的诚意和绝不动摇的虔诚。”

    多诺万心下一松，成了。

    “不过……”

    还不够？

    “不过圣女修道院这些年接收的奉献已经足够多了，多诺万伯爵的奉献到了那边，恐怕不会太起眼呐。”

    果然是嫌少了……

    多诺万一咬牙，“为了殿下的荣光，我再……”

    “——我不是嫌少。”圣女打断他。

    “呃……”

    多诺万不明白了。

    圣女殿下叹了口气，“你应该知道，我这几天都在房间里独自感悟。”

    “我听殿下带来的修女说了……”

    “在我祈祷的时候，我似乎听见了神明的低语。她告诉我，在我的北方，有许多人正在蒙受饥饿之苦……多诺万伯爵，这里已经是帝国最北的修道院了，北方还有什么城市吗？”

    多诺万茫然，“没有了，殿下……哦，或许有零星几个村庄。”

    “他们是帝国忠诚的守护者吗？神明告诉我，他们宁愿忍受寒冷饥饿，也要守护帝国。”

    “是黑冰长城的守军！殿下，我明白了，您确实听见了神的声音，在帝国最北边的边境，有一群守军正在受冻挨饿啊！他们曾屡次向霜风城请求物资支援，我也为那些忠勇的战士慷慨解囊，买了许多粮食，想要送给他们，只是风大雪大，道路不通，才一直没有出发。”

    埃里克看着他，“既然已经买了，那多诺万伯爵能让你的人克服一下困难，尽快出发吗？”

    多诺万伯爵的眼眶湿润了。

    “我敬爱的圣女啊，您是何等的仁爱！我现在就去写信！请原谅我暂时离开……”

    说罢，他转身快步离开这座小堂。

    埃里克双手捂脸，用力搓了几下。

    “我可太喜欢说话好听又有钱的人了。”

    “……”

    索菲撇撇嘴，“殿下，您真要为他说话吗？这种人连自己的妻子都能抛弃……”

    “我现在只在乎他之后能做什么。”埃里克又伸了个懒腰，装腔作势半天，他腰都酸了。

    “只要他能把粮食送去边境，别说给他说两句好话，说十句都行。收钱得办事啊。”

    索菲欲言又止。

    “你想说我把圣女的脸都丢尽了？”

    “没有！……我是想说殿下身份高贵，为这种人说话，会降低您的身份。”

    “你说得对，我身份高贵，尤其是在这个远离莱绥尔的地方，哪怕只是在他旁边站着，他沾到的光都能让他炫耀好一阵了。”

    索菲看着他，“殿下的意思是……”

    “我不会主动为他辩解什么，不过会允许他跟我一起返回霜风城。”埃里克说道，“进城的时候会有很多人来迎接，足够他出风头，洗刷‘冤屈’了。”

    “路上还要跟他一起啊……”索菲鼓了鼓嘴。

    “又不可能让他坐我的马车上，你担心什么。”

    “好吧。”索菲看了眼外面，才继续说道：“五千金币换成的粮食，得有多少啊。”

    “够很多人吃很久了。如果他真的能不打折扣地送那么多粮食去边境，那我真得当众夸他几句了……唔。”

    埃里克思索起来，“或许就该这么做。”

    索菲看了他一会儿，直到多诺万伯爵回到这边的小堂。

    “圣女殿下，我已经将信发了出去，我的人会带着粮食尽快出发。”

    埃里克觉得收到信才开始采购才是真的。

    “多诺万伯爵慷慨解囊，一下子采购五千金币的粮食，希望霜风城的粮食价格不会受到太大影响。”

    多诺万顿了顿，“殿下考虑得周到！除了已经发出的部分，剩下的粮食，我会派人去古拉迪亚采购，那边粮食多且便宜，算上运费和路上损耗，也比在霜风城能买到的多。”

    “好。”埃里克站起身，走到多诺万面前拍了拍他的肩，“伯爵果然是个虔诚的信徒。”

    多诺万微微弯腰，“殿下……这全是殿下对我的引导。”

    “我过几天就会返回圣都，路上会经过霜风城，伯爵不如在修道院多待几天，到时候跟我一起回去吧。”

    “好！”多诺万激动，声音陡然拔高，把索菲都吓得一抖，又连忙压低声音，“我会让人在城外迎接殿下，殿下不介意的话，还请到我的……”

    “除了修道院，我不会在别的地方停留。”

    “您说的是，我忘记了。”

    埃里克又拍拍他的肩，往外走去，“我已经累了，伯爵自便吧。”

    多诺万深深弯腰，送他离开。

    回到住的地方，埃里克才说道：“看来诺斯利亚总督许诺他的职位能捞到更多钱，不然不会一出手就是五千金币。”

    “他刚才以为殿下嫌不够，还打算掏更多呢。”索菲补充，似乎有些遗憾。

    埃里克摇头，“真让他大出血了，他肯定会想办法找补回来，五千金币大概是让他心疼但仍能实心实意拿出手的数目。还是让他老老实实地把那五千金币的粮食送到边境再说吧。”

    “原来是这样……”

    伊莉丝留在这边没过去，此时听到他们的话，便询问起来。

    索菲为她说明刚才的经过，埃里克忽然问道：“我在这边的修道院还有安排吗？”

    “呃，应该没了……我看看。”

    索菲去翻阿莱娜制定的行程，一边翻一边回想，确认他刚来的那几天就把该干的事情全干了。

    “没有了，殿下。您打算现在就回去吗？”

    “不，就按行程来。”

    “喔。”

    “我们还应该在这里待几天？”埃里克又问。

    索菲低头看了两眼，“还有五六天吧……五天。”

    “好。”埃里克看了看外面，“你就说我又有了感悟，要闭关几天。”

    索菲一愣，“殿下又要出去！”

    “再叫得大声点，让所有人都知道。”

    “……”

    索菲咬住嘴唇盯着他。

    “就出去两天，很快回来。”

    “殿下又要去哪？”

    “赛尔冰湖。”

    一旁的伊莉丝张了下嘴。

    “我以为殿下已经忘记了。”

    “忘不了。”

    埃里克开始换衣服，“收拾一下，我们现在就出发。赛尔冰湖离得不远，今天去，明天就能回来，随便带点干粮和火晶石就行了。”

    “好……”

    索菲只能哀怨地看着两人忙活，可她不会骑马，不能跟他们一起，尤其这边还需要她为他掩护。

    而离开前，埃里克搂住她亲了几口，她才稍微露出一点笑容。

    “要是让阿莱娜执事知道殿下不带骑士四处乱跑，回去了肯定会骂死我。”

    “别让她知道不就行了。”

    埃里克最后捏了下她的脸，跟伊莉丝一起摸出房间，悄悄翻出修道院，来到马房，各骑一匹马离开。

    他急着今天就出发，也有天气原因，今天难得风雪都很小。

    离开修道院后，基本就是伊莉丝在带路了。

    他只知道赛尔冰湖就在不算太远的地方，但不知道具体位置，伊莉丝还有印象。

    两人骑马往南往西骑了半日，离开大道，深入雪原，天色逐渐黯淡之时，埃里克先一步看见了前方不远处折射的不同光芒。

    “那边似乎是冰湖的湖面。”

    加快速度赶过去，埃里克发现赛尔冰湖比他预想得还要宽阔许多。

    “这里的湖面有融化的时候吗。”

    “七八月天气最热的时候，冰面会变薄一些。”伊莉丝停在他旁边，神情复杂地望着面前的辽阔冰湖。

    “接下来的路你应该很清楚了。”

    “嗯。”她点点头，直接骑到湖上，跨着冰面过去。

    虽然常年飘雪，但风也不小，光滑的冰面上没有太多积雪，两人骑得很小心。

    “马要是摔断腿，咱们就腿着回去吧。”

    “……我只是想试试在这上面骑马的感觉。”

    “慢点就行。”

    小心翼翼地跨过湖面，到另一边，伊莉丝左右看了看，脸上浮现出几分怀念。

    “我们经常在这里破冰钓鱼。”

    “那你们的据点应该就在前面了。”

    “嗯，跟我来。”

    她一挥马绳，朝着湖边的某个小山坳骑过去，没多远，埃里克便看见了里面拥挤在一起的大量低矮木屋。

    那便是亚兰人被围剿之前的据点。

    他回头望了一眼，从英雄大道到这边有不少距离，前世南下的魔族大军不像是顺道推平了他们的聚落，而是有意过来屠杀的。

    或许魔族中有人相当厌恶这些亚兰人。

    伊莉丝在还有不少距离的地方就停了下来，远远看着这座寂静的山坳。

    “还好房子没有被推平，也没有人在这里守着，我们至少有地方可以过夜了。”埃里克在她身旁停下。

    “嗯……”

    她似乎望不够，他便先一步驱马进去，在这个没多大的聚落里转了一圈，边走边瞧，从那些风雪也掩盖不住的痕迹来看，亚兰人离开得相当仓促。

    “霜风城里应该就关着不少亚兰人。”在伊莉丝也骑马进来时，他对她说道。

    “到了那边，我还是不要露面了，以免引起误会。”

    “我的意思是你如果想再见见族人的话，我可以安排。谁敢误会我？”

    伊莉丝看了看他，点点头，露出一丝笑容。

    她翻身下马，落地时在雪里踩出嘎吱一声响。

    “以前这里的雪很少有堆积到这么深的时候，每天都有人扫。”

    埃里克也从马上下来，“你家的屋子在哪里，我们今晚就睡那边。”

    伊莉丝望向聚落的另一边。

    “过去吧。”

    “嗯。”

    两人牵着马，踩着深厚的积雪过去。走了几步，伊莉丝忽然被雪里的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

    她回头盯着望了一会儿，终究没有扒开那团积雪，去确认自己的猜测。

    埃里克也移开视线，“你刚才说冰湖那边可以凿冰钓鱼，有工具吗？”

    “这里应该能找到。”

    “你会打理吗？”

    伊莉丝深吸一口气，然后露出笑容，“殿下忘了吗，我之前说过，在去大祭司身边当间谍前，我在这里干的事情就是为族人准备食物。”

    “到我身边之后反而变懒了？”

    “殿下也没有给我展示勤奋的机会。”

    “现在机会来了。”

    两人边走边说，很快来到伊莉丝的旧居前。

    亚兰人被剿灭是去年的事情，而她离开这里，则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屋子也果不其然地被其他人占据，不过也因此勉强维持着可以居住的状态。

    “看样子可以凑合过一夜。”埃里克说。

    伊莉丝轻轻点头。

    她很快为他找来凿冰和钓鱼的工具，埃里克骑上马带着工具离开，到天黑时，他又一样不少一样不多地回来了。

    “湖面冰层太厚了，完全凿不开。”

    伊莉丝坐在火堆旁，看了眼他打湿后结冰的袖口。

    “一定是亚兰人离开后这里变得更冷了。”

    “你说得对。”

    “我在这里发现了一些腌制肉干。”

    “还能吃吗。”

    “食物在这种地方可以保存很久。”

    “那就好……”埃里克在篝火旁坐下来，将袖子伸过去烤，目光很快落在里面燃烧的木板上。

    “哪里找的木头？”

    “邻居家的房子——我问过了，没人反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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