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痛苦远未结束。”莎尔的声音在空洞的黑暗中回响，久久不曾停息。

    “就算你们将这座修道院夷为平地，就算你们杀光了这里所有的无知者，对我来说都不重要。那些从来都不是我的力量之源。”

    莎尔平静得宛如一滩死水的视线从艾维身上挪开，转向了颤栗着、愤怒着的影心。

    神明的私欲往往会对人类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只不过是为了恶心塞伦涅，影心和她的父母就持续承受了几十年的折磨。

    不断的被洗去记忆，不断被莎尔染上自己的色彩，就算本能般地找回一点自我，也会被毫不留情的继续粉碎。

    更别说在这个过程中，影心父母全程参与，不是作为旁观者，而是作为莎尔教导影心的教学道具。

    “每当你想要远离我的时候，每当你想要接近塞伦涅的时候，我对你的掌控就越来越深。”对于影心的恐惧和怒火，还有那快要溢出来的痛苦，莎尔根本毫不在意，只是平静地诉说着自己作为一个真神的理念，“如果你学会了，如果你服从了，那么痛苦将不复存在。但你依然在挣扎，你的努力只会伤害自己，还有那些在乎你的人。”

    “你不是一个女神！你只不过是个怪物！”影心的怒火终于爆发了。

    “我两者都不是。我什么也不是。我是一个空房间。无梦的长眠。阴影的影子。”莎尔的声音依旧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她并非凡俗生灵，也不像自己的姐姐那样充满仁慈和怜悯，她只有自己的目的，让整个世界陷入黑暗的长眠，“在我的姐妹点燃太阳之前，世间并无痛苦，而凡俗的存在就是为了承受痛苦，直到他们找到重回我怀抱的道路。”

    “我无意伤害你。我只是希望为你提供教诲，提供平静。”

    “够了！我要带我的父母离开，我要带他们远离你！”影心知道自己面对的到底是什么，但作为一个无力的人类，她没办法报复莎尔。

    一言未发的艾维忽然捉住了影心的手，摁住了她手掌上不断逸散着暗影力量的疮疤：“解除诅咒和解救你的父母，是一件无法两全的事情。”

    “莎尔的力量和他们的生命串联在锁链的两端，而在那之间，是被束缚的你。”作为一个诅咒大师，艾维见识过各种各样的黑魔法诅咒，他能够凭借诅咒传递死亡、痛苦和纷争。

    死亡攫握，或者说连锁啃大瓜，最初就是依靠黑魔法诅咒在多个目标间来回传递的。

    最初见到影心手背上的诅咒伤痕时，艾维就已经在默默研究它了。直到见到了被莎尔束缚在黑暗之境上的影心父母，他才清楚这道诅咒是如何起效的。

    这是一道根植在血脉中的诅咒，但却仅仅会在影心一个人身上体现出来。

    这是一道来自莎尔的难题，一次哲学思辨，一出凡人的悲剧，牺牲和自我完善被放在了天平的两端，无论影心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对于莎尔来说都是乐见其成的。

    “敏锐、聪慧、渊博。”莎尔再次开口，“如果不是你三番五次出现在我的领域，或许我还根本没法注意到你。站在我面前的究竟是谁？你又舍弃了多少，才能行走在大地上？我不关心这些问题的答案，你只要不来干扰我的目标。我们的道路没有交点，旁观者，但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莎尔的话透露除了巨量的信息，艾维的脑海里一时间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这是，把我当成某个神祇的化身了？

    艾维可以确定，莎尔肯定是误会了什么。他已经直面了死亡三神中的两位，但巴尔和米尔寇都没有产生这样的误解。

    如果莎尔头顶巨大的半覆式面盔会遮挡视线的话，说不定确实会对莎尔的判断造成一定的干扰。

    但站在艾维面前的是托瑞尔世界最古老的神祇，不但和塞伦涅一起创造了他们脚下的星球，还在与塞伦涅的争斗中创造了魔法女神和魔网。

    如果莎尔真的对艾维的身份出现了误判，那就绝对不可能是她自己一时眼花，而是因为有其他神祇干扰。

    许多个神祇的名字从艾维脑海中一一掠过。

    托瑞尔世界总是大体维持着平衡，善良与邪恶，秩序与混乱，光明与黑暗。正是因为相互制衡，因此就连身为最古老神祇之一的莎尔，也并不总是一帆风顺。

    白银圣母塞伦涅，魔法女神密斯特拉，晨曦之神洛山达。

    许多站在善良这一侧的神祇都是莎尔的死敌，若是他们认为不该放任莎尔的胜利，或是对艾维的实力和潜力青眼有加，倒确实有可能出手相助。

    来到托瑞尔世界已经快两个月了，艾维已经尽可能小心地隐藏自己的实力，但还是难免和本地多如牛毛的神祇打过照面。

    死亡三神子不用说，艾维抵达托瑞尔世界的第一天，就在录命者耶各的陵寝里看到了他揭棺而起。

    被神灵利用似乎在托瑞尔是一件很常见的事情，先前艾维不也利用了洛山达的神力来轰炸至上真神吗？

    杀人者，人恒杀之。

    艾维早就做好了被神明利用的心理准备了，此前他总想着尽快提升自己的实力，好让那些潜在的神祇能够投鼠忌器。

    但现在看来，他恐怕老早就上了某些神祇的名单了。

    既然已经藏不住了，那还不如多拉几个神祇下场，让他们互相争斗去。

    如果一件事已经大到无法掩盖，那最好解决办法就是让所有人都知道，拉更多人下水。只要参与到这件事里的神祇多到可以互相牵制，那对艾维来说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正所谓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就是这个道理。

    “你说的没错，莎尔女士。我是谁对你来说并不重要。”艾维露出了一个堪称完美的笑容，“不过我很好奇，你知道成为一个凡人是什么感觉吗？我曾听闻在许多年前，托瑞尔的众多神祇都被逐出天界，落入凡尘。那时的凡俗生活，难道没有给你那颗永远平静的心注入一些新的内容吗？”

    艾维拉过影心的手放在眼前，不断闪烁着幽深阴影力量的伤口依旧绽放着痛苦的花朵。

    “我不会解除你的诅咒，倒不如说，我没有那个能力解除你的诅咒。”艾维继续说道，“但你不觉得，如果这场游戏只有影心一个人来玩，还是太过无趣了吗？”

    “你想要她亲手杀死自己的父母，将你的教义——失落与悔恨，根植于往后的人生。只要稍有行差踏错，影心就会再度回归你的怀抱。”艾维深入剖析起莎尔想要通过诅咒来达成的目标，“就算影心选择了另外一条路，来自你的痛苦也将伴随她的人生。”

    “无论是心灵上的折磨，还是灵魂上的痛苦，都不是一个容易面对的敌人。我想，为何不将其转变为一个具有实体的对象呢？”

    被束缚在黑暗之镜上的影心父母，还有站在莎尔面前的影心，全都没弄明白艾维究竟要做什么。

    但艾维可以确定，莎尔一定听懂了。

    “为什么我要放弃自己已经完成的作品，和你玩这个游戏？”莎尔的声音依旧平静，和一成不变的黑暗虚空没有任何差别。

    “或许是因为，如果你能获得最后的胜利，那我可以帮你一个忙。”艾维小心谨慎地许下承诺，既然莎尔已经误会他不是凡人，那就让这个误会再扩大点吧。

    轻易许下的诺言会遭到质疑，而经过拉扯的讨价还价则会让人感到安心。这是参与感带来的变量。

    “我不需要帮助，也不需要盟友。你的提议对我来说毫无吸引力。”莎尔抬起了一只闪耀着黑曜石光泽的手臂，似乎已经打算要将面前这些不知好歹的家伙丢出自己的领域。

    “那塞伦涅呢？”艾维赶紧踩了一个雷，让对话继续进行下去。

    “我不需要任何人或神的帮助，我可悲的姐妹终有一天会明白，唯有原初的黑暗才是一切的归宿。”只要提起塞伦涅，莎尔还是很健谈的。

    “当然，我明白。”艾维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但在这里，你没办法全心全意面对自己的姐姐，她有许多盟友，而且你也不是第一次无功而返了。或许我可以给你们这对姐妹留出处理家事的空间。”

    如今艾维肯定是做不到这一点的。莎尔作为托瑞尔世界最主要的邪恶神祇之一，有一大票数得着的强大善神死敌，随便下来一个就足够把艾维锤成小饼饼了。

    更别说白银圣母塞伦涅确实沾点圣母属性，愿意帮她人可比愿意帮莎尔的人多多了。

    在场的其他三个凡人听到艾维如是说，脸上已经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了，他们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会跟莎尔讨价还价的。

    “你要怎么做？”更令人惊掉下巴的是，莎尔居然同意了。

    “一场神明与人类的耐力赛，看看究竟是人类率先屈服于神明的痛苦，还是神明先忍耐不住凡人的琐碎。”艾维笑着牵起影心的手，看着她翠绿眼睛里透出的茫然，“你愿意相信我吗？”

    “当然……”影心的嘴唇蠕动了一下，“但我还不知道……啊——”

    当影心说出肯定回答的那一刻，艾维就不顾一切地启动了自己的魔法，自己钻研许久的咒语。

    “你要在我的领域里施展力量？”莎尔依旧冷眼旁观。

    金色的光芒从影心手背上的诅咒疮疤中涌现，艾维一边尽力维持自己的魔法，一边还要应付女神的好奇心：“倒不如说，我只有在这里才能做到……”

    金色的光芒快速转变着颜色，热烈的红色，冷静的蓝色，活泼的绿色，欢快的橙色，神秘的紫色——七彩的光芒好像在影心的手背上化作喷泉，不断向莎尔无边的黑暗领域喷洒着属于凡俗生命的光芒。

    “我感觉轻飘飘的……”影心的双脚已经离开了莎尔手中的圆盘，包裹在虹光中悬浮，“这些都是什么？”

    “你的情感！”艾维高声答道。

    情绪魔法始终贯穿艾维的人生，自从穿越到1890年的霍格沃茨，他就不停地在和这类魔法打交道。封锁了情绪魔力的古代魔法秘库，还有来自一位伟大母亲对儿子的爱。

    艾维最初只是想将人们的情感连接起来。感同身受咒，这是他为这个咒语起的名字，目的是为了了解在不同的人看来，爱，还有其他情感究竟是什么样的。

    不过直到完成这个魔法，他也没能找到合适的释放对象。

    谁能想到他启用这个尘封了一段时间的研究成果，居然是为了将凡人的情感化为诅咒，反向输出给神祇呢？

    就算魔法是基于想象力和心灵的力量，想要让它对一个神祇，而且还是对一个代表着原初黑暗的神祇起效，都是一件困难到极点的事情。

    就算在莎尔的领域中，就算在最接近莎尔本质的地方，艾维也几乎没有办法捕捉到一个能够作为诅咒凭依的实体。

    “我祈愿，我的感同身受咒能够对莎尔起效！”

    作为能够更改现实世界的基础伟大魔法，祈愿术自然可以用来强化艾维的施法能力，更别说他还一连喊了五遍了。

    当艾维的声音彻底在莎尔的黑暗中消失后，影心手背喷出了一阵强度远超从前的多色虹光，甚至一度照亮了莎尔的黑暗。

    “宇宙只有一个终点，那就是在我的怀抱中陷入黑暗的沉寂。”莎尔毫无波澜的声音过后，照亮整片黑暗的虹光消失不见了。

    影心也重新落回了地面，她茫然举起了自己的手背，看着诅咒疮疤周围那一圈散发着莹莹彩光的环带，问道：“……成功了吗？”

    “场面很惊人，但我什么也没有感受到，凡人的琐碎对空无一物的房间来说毫无意义。”莎尔如是说。

    “不试试看，谁又能确定呢？”艾维长长呼出一口气，拉着影心的胳膊迅速缩短彼此之间的距离，迎着她清澈如小鹿般的懵懂目光，狠狠啃上了她的唇瓣。

    “！”莎尔扬起手臂，黑暗迅速扩张，眨眼就吞没了面前的所有凡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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