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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8章 孙秀面对失败


汲县战败三日后,洛阳。此时初夏时间渐过,暑气渐升,太阳也显得有几分毒辣了。阳光直白地照射在大地上,蒸腾出一股股的热潮,令在街头上行走的人们,都有些无精打彩了。

    而在这个闷热的时刻,万金楼内仍然是一片凉意,雕满花纹的冰鉴上散发出缕缕白气,楼台之间挂满了紫丝纱帘,屋内还有十余名侍女在轻挥蒲扇,这使得纱帘微动,楼台内的光影也不断变化,恰似坐在主席上孙秀的心情。

    在他的左右两侧,分别坐着三名穿戎服、戴头巾的武人,和三名穿儒服、戴纶巾的文人。他们分别是中书郎辛冉、司隶校尉满奋、车骑将军孙旂、太子詹事刘琨、左参军陆机、右参军荀嵩。

    作为当今朝堂的掌权者,与驰名天下的风流人物。他们或持羽扇塵尾,或佩刀携剑,颇有一股风流神采。但在此时此刻,他们的脸色也倍感严肃。

    过了半晌,孙秀摇着手上的信件,才对地上传信的使者说:“这个消息,你还没有和别人说过吧?”

    使者连连叩首道:“回禀中书,在下得了消息,按照您的吩咐,第一时间就往您这里来了,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孙秀点点头,他那张滑稽的猴脸上,此时露出了些许和悦的笑容,说道:“好啊,哈哈,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你办得很好啊!”

    “这件事,没有我的命令,你不许和任何人提起,明白吗?”

    地上的使者回话道:“是,在下晓得,没有您的命令,就是陛下的诏书来了,我也不会说。”

    “好,好。”孙秀又点了点头,笑着挥挥手道:“你一路赶来,想必还没吃午膳吧,真是辛苦了。我叫后厨给你做一顿菜,你吃过了后,再回去歇息吧。”

    使者听了,颇有几分意动,但又有些犹豫,说道:“在下何等何能,能得到中书如此青睐。”

    “哈哈,这有什么?我从来不亏待每一个为我辛苦卖力的人,你当得起!快去吧!”

    说罢,孙秀挥手招来几名侍女,指着使者道:“你们要好好招待他,不要怠慢了!”

    使者见状,一时间可谓是感激涕零,千恩万谢地下去了。

    等他走后,孙秀又抬抬手,对辛冉道:“你派个人跟过去,等他吃饱喝足了,一刀结果了他,然后给他的家属发几匹绢帛,就说他战场上不幸战死了,明白吗?我们做事要厚道,不能白杀人。”

    辛冉点点头,便出了门吩咐片刻,等他坐回来后,孙秀令楼台内的侍女们都退出去,房内一时间只剩下他们七人。

    直到此时,孙秀才把手上的信件扔在桌上,喃喃自语道:“嗨呀,这是怎么回事啊?上个月的捷报传来时,还是杀敌上万,说河北不足为惧,怎么一转眼,就打成这么个样子。”

    他扔在桌上的,正是士猗最新写的汲县战报。

    在战败之后,士猗率众两日狂奔两百余里,等到了怀县,眼见没了追兵,他才终于止步,朝孙秀写了这封战报,来汇报自己的所见所闻。当然,他隐去了自己率先逃跑的事实,也对伤亡语焉不详,更不知道孙会被俘一事。

    周围的人其实也阅览过了,刘琨说:“根据士猗的奏报来看,这次战败,并非是他指挥不力,主要是令郎擅自妄动,对方主帅指挥得当,兵力又多,那我军战败,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孙秀朝刘琨眉眼一挑,心中颇有些不满,暗道:这小子不长眼,教训起我的儿子来了。但刘琨是司马伦的姻亲,导致他表面不好发作,就转换话题道:“嗯?你的意思,是贼军换了统帅?”

    陆机接话道:“从之前的捷报上看,上一次是敌军轻敌,多路先锋且没有主将,这一次应该是吃一堑长一智,还是任命了主将。而且看这次战报的布置,敌军应该是先调动我军进攻,再伺机派人袭取城池,这必须要全军都上下一心,且指挥细腻老到,不是一般的主将能做到的。”

    “那么是谁呢?”

    “看战报上说,敌军这次分为左右两路,泾渭分明。虽说名义上,右路军打着成都王的旗帜,规格更高,但率先渡河、列阵、诱敌、主攻,都是打着常山王旗帜的左路军完成的,我想,这次实际负责指挥的,应该是常山王部。”

    话虽然没有说透,但孙秀很快就明白了陆机的意思,这一战的主帅显然是常山内史刘羡。

    听到这个消息,他不禁有些又气又恨。

    去年洛阳政变的时候,他本以为彻底拿捏了刘羡,只等政变一结束,就趁机将这个祸害掐死在襁褓内。没想到孟观这白痴不知犯了什么蠢,居然临时放过了刘羡,让他跑去了河北。这下真是让孙秀毫无办法,他要处理的事情千头万端,怎么也不可能处理到常山王头上。

    结果现在,自己固然是如愿以偿地成为了洛阳的主宰,对河南河北的形势也在逐渐转好,怎么突然之间,刘羡又俨然是他无法处理的麻烦了呢?

    他抬头问一旁的孙旂道:“伯旗啊,你看应该怎么办?我是不是该拿刘羡的家小下狱,来逼他就范?”

    还没等孙旂说话,陆机又赶忙阻止道:“中书,刘羡是安乐公世子,其家世是汉室之后,二王三恪之一,若是如此对待其家人,恐怕令蜀人心寒啊!”

    孙秀冷笑道:“现在巴蜀那边已经在造反了!我还怕什么蜀人心寒?”

    原来,就在关东群起讨赵的时候,关西也没有闲着,原益州刺史赵廞本是后党,此时见后党倒台,他大为畏惧,面对孙秀任命的新益州刺史耿滕,他不仅不肯交权,反而借机起事。他拉拢了齐万年之乱时入蜀的氐人流民,以李骧为将帅,先后攻杀益州刺史耿滕、西夷校尉陈总,然后派万人北上,封锁剑阁,俨然有割据自立的意图。

    放在以前,这大概是前所未有的大事,朝廷要倾全国之力去击垮赵廞,可现在孙秀要面对关东的五十万联军,哪里顾得上他?自然也就不在乎什么安抚蜀人了。

    孙秀随即又佯作苦口婆心地劝陆机道:“士衡啊,你这人就是心太善,不要太顾念朋友之情,想建功立业就要绝情绝性,我们此前能够成功,不就是你出卖了刘羡的消息吗?这时怎能反悔呢?”

    这话说得陆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良久之后,才说道:“中书,这不是我反悔!我是为中书您着想,你要知道,战报里可没写令郎的消息。他们到底是失踪了,被俘了,还是阵亡了,都不得而知。要是令郎在敌军手上,您却如此作为,那就是害了他啊!”

    这句话倒是说服了孙秀,他悻悻然哼了一声,抖着肩膀仍要逞强说:“我家二郎可是驸马,就算被俘虏了,刘羡敢拿他怎么样?”

    “是不敢怎么样,但当务之急,还是要考虑以后的事情,防务该怎么办?”

    这确实是触及孙秀的盲区了,想到这次失败,他真是感到非常为难,只好问道:“以士衡之见,该怎么办?”

    陆机说道:“中书,应该立刻烧毁河桥,令大河南北不能相顾,然后在北岸的孟津筑城固守,我们可以以水运维持城内补给,把敌军拖在大河北岸。他们人数众多,每日消耗粮秣数不胜数,只要我们能拖过今年,等到幽州的王浚收服了宁朔军司,敌军进不能进,退不能退,我军就可以取胜了。”

    陆机说罢,其余几人都微微颔首,毕竟陆机说的是兵家正道。打仗并不是单纯的用兵杀人,更是打得后援,打得粮草。征北军司出动冀州、并州过二十万大军,越是往洛阳深入,他们的后勤补给线就越长,消耗的粮秣也就越多,若到了孟津,每日的消耗就将是一个不可估量的天文数字。

    还记得一百多年前的孟津,河北盟军就是在这里吃光了粮草,最后不得不做鸟兽散。若非董卓最后对内失控,使得王允说服吕布反水,说不得董卓还真能固守关西好几十年呢!

    刘琨也赞同这个观点,他道:“我方既然兵少,还是应该以固守为上,不要贸然浪战了。”

    但出乎预料的是,孙秀却反对这个建议,他罕见地露出严肃神色,摇头否决道:“不行,决不能烧毁河桥。”

    “为什么?”孙旂不解道,“莫非中书是以为,河桥烧毁了之后,无法再重建吗?这个请您大可放心,中书省内就存有当年杜武库设计河桥的文表,大战以后,再派人修复便是。”

    “我不是担心这个啊。”

    孙秀用左手食指点了点额头,缓缓说:“或许呐,我不如你们懂打仗,但是啊,我至少懂人心。”

    “人心?”众人有些疑惑。

    “是啊,我虽不知道杜预修建这座河桥,到底花了多少功夫。但是我也知道,这是前所未有的壮举,自咸宁元年修成以来,每年往来河桥的,几乎有上百万人,声名远播。天下无不视其为奇迹,更有些人,将河桥视作国运的象征。”

    “快三十年了,河桥从来没有出过什么大事,却在陛下登基以后,为我所烧断。唉呀,唉呀,这种事情,若是传到民间,怎么得了?说不得就有人要说,烧断了河桥,陛下的基业也就断了。”

    “若是这样怎么得了,想要坐稳社稷,最重要的就是安定人心,人心乱了,仗还能怎么打呢?”

    孙秀绘声绘色地这一通表演,令在场众人都沉默了,他们不得不承认,孙秀说的有理,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陆机早有领军梦想,虽然此时已做了参军,对齐王的诸多针对性军事布置,很多都出自他手。但他仍不满足,此时见前线军败,亟需人领兵御敌,他便咬牙道:“若中书不嫌弃,机愿领兵两万,御敌于大河之北,叫贼军不入河南!”

    可惜,他如此表态,孙秀却嬉笑着摇首说:“欸!士衡是我的左右手,怎么能离开我呢?此事我要交给别人。”

    “这样吧!”孙秀思忖片刻后,对刘琨道:“越石啊,我拨给你一万人,让你去河桥北岸修城,你务必要在那守住。”

    刘琨闻言有些为难,他心想:如果不断河桥,自己守城有何意义?难道能阻止对方过河吗?

    孙秀看出了他的顾虑,劝解说:“你不要担心,但去做!我自有妙计!”

    虽然名义上,司马伦登基以后,大赏功臣,群封公侯,颇有与世人同治天下天下的气魄。但实际上,世人都知道,孙秀才是如今朝堂真正的掌权者,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一旦他做了决定的事情,就连皇帝也不能改变。

    刘琨本来也是渴望行险扬名的人,他想了想,最终还是同意道:“既然中书如此说,那我就去试试看吧。”

    等几人走后,孙秀靠在主席的几子上,躺了一会儿。过了片刻,辛冉又回来了,他对孙秀说:

    “那个报信的人已经死了。”

    孙秀点点头,他叹气道:“当了宰相后,许多事情都不好办啊,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把事情甩给别人了。”

    他拍拍身上的灰尘,又起身靠近辛冉,附耳说道:“你等会去派人,把刘琨的家小都控制起来,然后漏一点口风给他,告诉他,如果敢不为陛下尽忠,后果自负!”

    辛冉点点头,又听孙秀继续道:“刘羡的家人,你也给我监视起来,一旦我家二郎逃回来了,你就立刻把他们抓了,把人头全砍了,送给刘羡!什么狗屁安乐公府,一堆蛀虫罢了!”

    再然后,孙秀又做指示道:“你再去写一封信,催催征西军司那边,援军到底什么时候派过来?”

    “嗯,不对……”孙秀稍一思忖,改变了主意,一拍手道:“你去给征西军司那边报捷,就说我在河南河北接连大胜,贼军已经难以支撑了,如果他们再不来,也就不用来了!”

    辛冉连连颔首,等他退下去后,孙秀一个人走到楼顶的观星台上,再次俯视着洛阳城中的芸芸众生。自从司马伦登基以后,他耗费重金修建的这座赵王府,就直接转交给了孙秀。

    而此时的孙秀,现在也面临着人生最重要的一道关卡。只要渡过去了,以后就将是无限光明的一片坦途,他的事业将比曹操和司马懿还要伟大,还要辉煌。

    “哼,哼,哼,只是一场小小的挫折。”孙秀拢起袖子,向北面瞭望过去,冷笑似地喃喃自语道:“刘羡,你想和我斗,恐怕还是差了点。”(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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