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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花灯照骨


元宵刚过,泽州城的年味儿还没散尽。天刚擦黑,大街小巷就挂满了红彤彤的花灯。纸糊的、绢做的,鲤鱼灯、莲花灯、走马灯……一盏连着一盏,映得整条街都暖洋洋的,人脸上也像抹了层喜庆的红油。空气里混着各种味儿:糖葫芦裹着冰糖的甜腻,炸油糕在热油里翻滚的焦香,烤红薯热乎乎的香气,还有……一丝丝若有若无、被热闹压着的、像是烂木头混着什么东西馊了的怪味儿,不仔细闻还真容易忽略。

陈宣裹了裹身上洗得发白的薄棉袍,还是觉得有点冷风往里钻。他蹲在一个卖糖人的小摊前。摊主是个干瘦老头,人称糖人张,正麻利地搅着一小锅咕嘟冒泡的糖稀,金黄色的,看着挺诱人。

“秀才公,来一个?刚熬的麦芽糖,甜得很!”  糖人张咧着嘴笑,露出几颗焦黄的牙。

陈宣没说话,拿起摊子上插着的一根快化了的糖稀棒,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眉头就皱了起来。  “老板,”他声音不大,带着点疑惑,“你这糖……掺了啥东西熬的?闻着……咋有股子放久了的棺材板味儿?”  (【糖稀成分快速分析:主要成分为麦芽糖,但含有异常发酵物及微量木质素降解产物,气味源匹配度:85%】)  一行小字飞快掠过脑海。

糖人张的手猛地一抖,勺子里的糖稀“滋啦”一声滴到烧红的炭火上,冒起一股呛鼻的白烟。  “胡…胡说八道!”他脸皮抽了抽,声音有点发尖,“我这可是正经的蔗糖!上等货色!干净得很!”  陈宣没理他,伸出舌头,在那快化的糖稀棒上轻轻舔了一下。  咂咂嘴。  眉头皱得更深了。  “蔗糖?”他“呸”地一声,把嘴里那点甜味吐掉,还嫌弃地用手背擦了擦嘴,“这甜味儿底下藏着一股子苦,咽下去还返酸水——老板,你这怕不是拿官府粮仓里发了霉、长了绿毛的陈粮熬的吧?”  (【深度分析确认:糖稀内检测到高浓度****,超标300%,长期食用可致肝损及癌变】)

他这话声音不大,但旁边几个等着买糖人的街坊可都竖着耳朵呢!  “啥?!”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脸都白了,“陈…陈秀才你说真的?我…我娃昨儿吃了两个他家的糖人,晚上就窜稀窜得小脸蜡黄!”  “哎哟!我说我这两天肚子怎么老咕噜噜叫!”一个汉子也嚷嚷起来。  “黑心肝的!拿发霉的粮熬糖!丧良心啊!退钱!退钱!”人群一下子炸开了锅,矛头直指糖人张。

糖人张脸煞白,额头冷汗直冒,眼神慌乱地往自己摊子底下瞟,一只手哆哆嗦嗦地就往那油腻腻的木板底下摸。  “你…你血口喷人!你个小秀才懂什么!我…我…”  陈宣动作比他快多了!  在糖人张的手刚摸到木板边缘时,陈宣猛地起身,一脚就踹在那摇摇晃晃的糖摊支架上!  哗啦!  小摊应声而翻!木板、熬糖的小锅、插糖人的草把子散了一地!  就在那块翻倒的木板底下,赫然压着半张皱巴巴、边缘焦黄、盖着模糊官印的封条!上面还能依稀辨认出“泽州官仓…正德三年封…”的字样!

陈宣弯腰,用两根手指,嫌弃地捏起那半张沾满糖渍和油污的封条,在众人面前晃了晃。  “哟,”他拖长了调子,眼神扫过面如死灰的糖人张,“这粮仓里的耗子精……啃完了官粮,这是嫌不够,又改行熬糖祸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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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市最热闹的地方,围着好大一群人,都在看一盏三层楼高的巨大“蟠龙灯”。那龙灯做得活灵活现,龙身盘绕,龙睛是两颗亮闪闪的琉璃珠子,嘴里还叼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其实就是个涂了白漆的大木头球),看着气派极了。  突然!  咔嚓!  一声细微却清晰的脆响,从龙灯肚子里传出来!  紧接着,那龙灯靠近尾部的地方,裂开了一道巴掌宽的缝隙!  几张泛黄发脆、卷着边的旧纸,飘飘悠悠地从裂缝里掉了出来,打着旋儿往下落!

人群一阵惊呼!  陈宣正好在附近,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凌空一捞,抓住了一张飘得最慢的纸。  展开。  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记录着粮米出入。  他目光一扫,定格在一行字上:  【正德三年秋,泽州府辖下三县粮税实收八千石整,入库。同月,上报州府粮税三千石整。】  “嗯?”陈宣挑了挑眉,把纸拿高了些,对着旁边灯笼的光亮。

老匠人陈铁头也挤了过来,眯着老花眼使劲瞅。  “这…这笔迹…”他忽然倒吸一口凉气,手指头哆嗦着指着那字,“这弯钩,这笔锋…是赵师爷!是县衙管账的赵师爷的字!化成灰我都认得!当年就是他管着官仓的钥匙!”  人群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一个人身上——县衙的赵师爷!他不知何时也挤在人群里看热闹,此刻那张精瘦的脸,比手里那张黄纸还要白上三分!

“栽赃!赤裸裸的栽赃!”  赵师爷尖着嗓子叫起来,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指着那裂开的蟠龙灯,“这灯…这灯它自己裂的!跟我有什么关系!谁知道是谁塞进去的破纸!”  陈宣把那张纸弹了弹,发出“噗噗”的轻响,慢悠悠地说:  “灯自己裂的?行,就算它自己裂的。”他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凑近赵师爷,鼻子像小狗似的抽动了两下,使劲嗅了嗅。  “那这纸上盖着的红手印……”陈宣抬起头,看着赵师爷,眼神平静得像深潭,“这股子朱砂混着蓖麻油的味儿…咋跟你袖口上沾的那点子印泥…闻起来一模一样呢?”  (【气味及残留物光谱匹配:纸张印泥成分(朱砂+蓖麻油+松烟墨)与赵师爷右袖口残留物吻合度99.8%】)

“噗嗤!”  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紧接着,哄笑声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爆发出来!  “哈哈哈!赵师爷!您这‘栽赃’……栽自己袖口上了?”  “哎哟喂,灯自己裂了,纸自己飞了,味儿还自己跑您身上去了?”  “师爷,您这手艺……比糖人张还黏糊啊!”  赵师爷被臊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指着陈宣“你…你…”了半天,愣是憋不出一句完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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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市角落里,一个卖花灯的老妇人摊前,气氛却有点诡异。她摊子上挂着一盏精致的“美人灯”,灯罩上画着个拈花微笑的仕女,栩栩如生。可这灯不知怎的,里面的烛火“噗”地一下,毫无征兆地灭了。更怪的是,那灯罩子明明没风,却自己“哗啦啦”地抖个不停,像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撞!

老妇人吓得脸都青了,手里的竹签子掉在地上,双手合十,对着那灯不住地作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冤…冤魂索命啊…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感觉后背凉飕飕的,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陈宣分开人群走了过来。  他二话不说,伸手一把就将那不停抖动的“美人灯”灯罩扯了下来!  露出了里面的灯架。  不是什么竹篾或铁丝。  而是几根白森森、长短不一、看着就硌人的骨头!用麻绳粗糙地捆扎在一起,充当着灯架的支撑!烛台就卡在两根腿骨中间,烛泪滴在骨头上,凝固成丑陋的蜡块。

“哟,”  陈宣掂量了一下那骨头灯架,入手冰凉沉重,“这美人……骨架还挺扎实。”  老妇人“扑通”一声瘫坐在地,指着不远处同样在看热闹的黄老财,哭嚎起来:“不关我事啊!真不关我事!是…是黄老爷!他府上管事的说府里有些‘废料’,结实耐用,让我们这些扎灯的手艺人便宜拿去当灯架用!我…我贪便宜,就…就用了啊!”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像刀子一样钉在了黄老财那身金丝闪闪的绸缎袍子上。

黄老财脸上的肥肉猛地一颤,金牙在灯笼光下闪了闪,强自镇定地吼道:“放屁!胡扯!什么骨头!这…这就是熬猪油剩下的硬骨头!结实点怎么了?废物利用!你个小贱妇少血口喷人!”  陈宣没理他,手指在那粗糙的骨架上摩挲着,尤其在一根特别粗壮的大腿骨和一根有明显裂痕的小腿骨上停留了一下。  “‘废料’?”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黄老财,声音冷了下来,“这骨头…股骨粗壮,胫骨上有明显裂痕,还有这骨节磨损的样子……”  他突然用指甲从两根骨头连接处的缝隙里,抠出了一小片半圆形的、带着点暗褐色污渍的东西。  “猪骨头……”陈宣把那小东西举到眼前,对着灯光仔细看了看,又凑到鼻子下闻了闻,然后把它展示给周围的人看,“……会长这玩意儿?”  那赫然是半片人的指甲盖!  (【骨骼形态学及指甲盖DNA残留初步分析:确认人类男性骨骼,年龄25-30岁,胫骨裂痕符合重物击打特征,指甲盖残留物含大量泥沙及微量血锈,死亡环境匹配:河滩淤泥地】)

人群死寂了一瞬。  随即!  怒火如同火山般喷发!  “人骨头!是人骨头啊!”  “拿修河堤累死的民夫骨头扎花灯?!黄老财!你还是不是人!”  “畜生!披着人皮的畜生!”  “砸了他的摊子!拆了他的黄家大院!”  愤怒的吼声震天响!有人已经抄起了旁边的板凳!黄老财吓得魂飞魄散,金牙咯咯作响,在几个家丁的拼死护卫下,连滚带爬地往后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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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宣没管那边,他的目光又回到了那盏巨大的蟠龙灯上。他绕着灯走了一圈,最后在底座的位置蹲了下来。底座是厚实的木板做的,边缘似乎有道不起眼的缝隙。他抽出随身携带的小刀,沿着缝隙用力一撬!  “嘎吱——”  一块活动的木板被撬开了!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油脂腐败和某种焦糊甜腥的恶臭猛地冲了出来!熏得周围人纷纷掩鼻后退!  陈宣忍着恶心,往里一看。  底座里面积着一小滩粘稠、浑浊、颜色暗沉的油膏,正散发着那令人作呕的气味。

陈宣用刀尖挑起一点那粘稠的油膏,油膏拉出长长的、恶心的丝。他想了想,直接把这油膏抹了一点在自己左手掌心那已经结痂的伤口旁边。粘腻冰凉的触感让他皱了皱眉。他用食指蘸着那油,就在自己掌心,写了一个大大的“贪”字。  油乎乎的字迹,在红灯笼的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这油……”陈宣搓了搓手指,感受着那粘腻,“劲儿还挺大。”

一直跟在陈宣屁股后面看热闹的小宝,突然指着陈宣的掌心,惊恐地尖叫起来:“宣哥哥!快丢掉!是尸油!我爷爷以前是仵作,他说过——人油写字,遇到月光会显出血影子!是冤魂索命的!”  小孩子清脆的声音在嘈杂中格外清晰。  所有人,包括正在怒骂黄老财的,都下意识地、齐刷刷地抬起了头!  说来也巧!  刚才还被云层遮住的月亮,此刻正好钻了出来!  清冷、皎洁的月光,如同水银泻地,瞬间洒满了整条街!  也清晰地照在了陈宣摊开的左掌心上!  只见掌心那个用污浊油膏写成的“贪”字边缘,竟真的如同被无形的笔勾勒一般,渐渐渗出丝丝缕缕暗红的“血线”!那红色越来越深,越来越清晰,如同用真正的鲜血写就!在月光下,透着说不出的诡异和邪性!

刚被家丁扶起来的县令刘文远,看到这一幕,腿一软,差点又栽回泥里去,声音都变了调:  “妖…妖术!又是妖术!”  陈宣甩了甩手,想把那粘腻的油甩掉,冷笑一声:  “妖术?刘大人,您这官当得,连点常识都没有了?”他指着掌心那渐渐变淡的“血痕”,“这叫化学——油里掺了茜草根熬的汁水,这东西遇到碱性的东西(比如人的汗液、或者月光下某些特定的东西),就会变成红色!雕虫小技罢了!”  他话音未落,突然一步上前!  在县令刘文远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抓住他那保养得宜、白白胖胖的右手,狠狠地按进了蟠龙灯底座那滩粘稠的油膏里!  “来,刘大人!”陈宣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戏谑,“您也试试?写个字玩玩?”  刘文远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想把手抽回来!可陈宣的手像铁钳一样!  当陈宣强行把县令那沾满油膏的手拽出来时,月光清晰地照在他的掌心——  一个同样暗红、如同刚刚刻上去的、血淋淋的大字,赫然显现:  【赃】!

“啊啊啊——!”  县令看着自己掌心上那个刺眼的“赃”字,如同看到了阎王爷的催命符,发出了杀猪般的凄厉惨叫,“我的手!我的手啊!”  而周围的人群,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和恐惧后,彻底沸腾了!所有的怀疑都烟消云散,只剩下滔天的怒火!  “赃官!现形了!”  “贪赃枉法!草菅人命!”  “打死他!打死这些狗官恶霸!”  愤怒的浪潮汹涌澎湃,几乎要将整个夜市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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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宣看着眼前群情激愤的景象,又看了看那盏巨大的蟠龙灯底座里剩下的粘稠油膏。  他弯腰,端起那个沉重的底座。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猛地将里面剩余的、散发着恶臭的油膏,朝着满街悬挂的花灯泼了出去!  哗——!  粘稠的油雨洒落!  沾染在无数盏精美的花灯上!  红的、粉的、黄的灯罩,瞬间被污浊的油渍污染。  紧接着!  神奇(或者说恐怖)的一幕发生了!  在清冷月光的照耀下,那些被油膏沾染的灯罩上,竟一个接一个地,如同被无形的笔书写,浮现出一个个暗红色的字迹!  【贪】!【赃】!【假】!【害】!【杀】!  字迹扭曲,如同泣血!密密麻麻,遍布整条花灯长街!将原本喜庆祥和的元宵灯海,瞬间变成了控诉罪恶的血书地狱!

陈宣从一个吓傻的摊主手里,拿过一支用来点灯笼的长柄火把。  火把顶端,火焰跳跃。  他高高举起火把。  火光映着他苍白而平静的脸。  “这灯——”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愤怒的喧嚣。  火把落下,点燃了旁边一盏写着巨大【贪】字的花灯。  火焰瞬间吞噬了纸罩和骨架。  “照的是你们的花团锦簇!”  火苗跳跃着,引燃了相邻的花灯。  火势开始蔓延。  “烧的是——”  陈宣的目光扫过面无人色的黄老财、瘫软在地的县令、抖如筛糠的赵师爷。  “我们的森森白骨!”

无数盏写着血字的花灯在幽绿的火焰中扭曲、变形,灯罩上的血字仿佛活了过来,在火中挣扎、哭嚎,隐约化作一张张痛苦、愤怒、绝望的人脸,最终化为灰烬飘散。

黄老财因为极度恐惧,嘴巴大张着,那颗标志性的金牙在火光映照下闪闪发光。突然,一股热浪袭来,那金牙竟被烤得软化了!一滴滚烫的金液,“滴答”一声,精准地滴落在瘫在他脚边的县令刘文远那顶歪斜的乌纱帽上,瞬间烫穿了一个小洞,冒出缕缕青烟!

“陈秀才点火,阎王爷记账!”  不知是谁吼了一嗓子。  “那疯子的灯……专照贪官裤裆!”另一个声音带着哭腔和狂喜响起。这话虽然糙,却在人群中引起了巨大的共鸣和更汹涌的愤怒浪潮。  混乱中,没人注意到,在街角的阴影里,一个戴着斗笠的身影,正轻轻吹着一支用森白骨头磨成的短笛,笛声呜咽,融入夜风。笛子的一端,刻着一个微小的、不易察觉的标记——一只振翅欲飞、却断了一足的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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