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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焚罪通天阶


暴雨。  天河决堤般倾泻在泽州县衙冰冷的青石阶上。水流裹挟着泥浆,在台阶的刻痕间冲刷出浑浊的沟壑,发出哗哗的轰鸣,掩盖了世间一切声响。  陈宣跪在阶前。  冰冷的雨水浇透了他单薄的白色旧袍,紧贴在嶙峋的脊骨上,勾勒出少年人特有的、却带着沉重负担的瘦削轮廓。他垂着头,湿透的黑发黏在苍白的额角。左掌心那道狰狞的伤口,在雨水的冲刷下,皮肉翻卷,边缘发白。鲜血混着雨水,从指缝间渗出,蜿蜒流淌,像一条条不甘死去的赤蛇,在石阶的沟壑间扭曲、挣扎,最终汇入阶下的泥泞洪流。

【创口深度:3.2mm。失血量:约150ml。环境温度骤降,失温风险上升。】  脑内冷光闪过警告。

“妖人!此乃县衙重地!还不速速就擒!”  台阶顶端,县令刘文远裹着湿透的官袍,脸色铁青,在衙役簇拥下色厉内荏地嘶吼,声音被雨声撕扯得破碎。

陈宣缓缓抬头。  雨水顺着他瘦削的下颌线滚落。  他的眼神,穿过密集的雨帘,落在县令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仿佛在看一具早已腐朽的枯骨。  他没有理会县令的咆哮。  左手,那只淌血的手,艰难地抬起,探入早已湿透、紧贴胸口的衣襟深处。  摸索。  掏出一个巴掌大小、油光发亮、用某种坚韧兽皮缝制的贴身皮囊。皮囊口用细密的鱼鳔胶密封,此刻也被雨水泡得发胀。  他低头,用牙咬开密封的胶口。  一股极其怪异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浓烈、刺鼻,带着一种焚烧过后的焦糊、油脂腐败的腥臊,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阴冷气息!这股味道霸道地穿透了暴雨的土腥和水汽,钻进每个人的鼻腔!

县令和衙役下意识地捂住口鼻后退,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厌恶。

陈宣面无表情。  他将那淌血的掌心,悬在皮囊口上方。  温热的鲜血,滴滴答答,混着冰冷的雨水,落入皮囊内粘稠、暗绿、如同活物般微微晃荡的油膏中。  滋……  轻微的、如同冷水滴入滚油的声响。  一股淡淡的、带着硫磺味的青烟从囊口逸散。  他猛地将皮囊翻转!  粘稠的暗绿色油膏混合着他温热的鲜血,如同粘稠的毒液,倾倒在他面前被雨水冲刷的青石台阶上,恰好覆盖住那几道被他的血染红的沟壑!

轰——!  不是爆炸!而是剧烈的燃烧!  幽绿色的火焰!毫无征兆地、狂暴地腾空而起!足足窜起半人高!  那火焰极其诡异!不是温暖的红黄,而是阴森、冰冷、带着死亡气息的幽绿!它遇水不灭!反而像是被雨水浇灌的恶灵,沿着石阶上被血和油膏浸润的沟壑,疯狂地蔓延、攀爬!  逆流而上!  违背常理地,顺着台阶的坡度,向上燃烧!速度极快!如同一条被激怒的绿色毒龙,张开獠牙,直扑台阶顶端的县令!

“妖…妖火!妖火啊!”  县令刘文远魂飞魄散,尖叫着向后栽倒!官帽滚落,被一个衙役慌乱中踩扁!  几个衙役试图用刀鞘拍打,刀鞘触及绿火瞬间焦黑!一股灼热的铁腥气混合着油脂燃烧的恶臭扑面而来!

“妖火?”  陈宣的声音在雨幕和火焰的噼啪声中响起,冰冷、清晰,如同淬了寒冰的针,刺穿所有喧嚣。他缓缓站起身,任由雨水冲刷着苍白的面容,目光追随着那条逆流而上的幽绿火线。  “这是三年前,泽州大疫,药王谷后山焚尸坑底…熬出来的油膏!”  他抬起淌血的手,指向那跳跃的幽绿火焰,指尖微微颤抖,不知是失温还是愤怒。  “坑里烧的…都是被你们假药毒死的灾民!”  幽绿的火龙已经窜至县衙大门!猛地舔上那高悬的金字匾额——“明镜高悬”!  滋啦——!  金漆在幽绿火焰下如同蜡油般迅速融化、剥落!  “镜”字首当其冲!  焦黑!碳化!碎裂!  露出匾额底层!  密密麻麻!刻满了蝇头小字!全是名讳!官职!银两数目!  【刘文远  纹银五千两】  【赵德茂  纹银八千两】  【黄世仁  纹银三千两】  ……  一笔笔!触目惊心!

“啊!我的匾!”  县令刘文远看着自己名字暴露在幽绿火光下,发出绝望的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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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阶顶端一片混乱。  县令刘文远瘫坐在泥水里,官袍沾满污泥,狼狈不堪。他张着嘴,如同离水的鱼,金牙在幽绿火光映照下闪着不祥的光。  老匠人陈铁头,那双布满老茧、曾为无数人家打造农具、也曾绝望地抚摸过孙女阿囡卖身契的手,此刻因愤怒和悲痛剧烈颤抖着。他猛地拨开挡在前面的衙役,如同一头发狂的老牛,几步冲到瘫软的县令面前!  “狗官!还我囡囡命来!”嘶吼带着血沫!  饱含几十年力气与无尽恨意的拳头,狠狠砸在县令那张惊恐扭曲的胖脸上!  砰!  一声闷响!  伴随着清脆的“咔哒”声!  一颗金牙!带着血丝和唾沫,从县令大张的嘴里飞射而出!划出一道金光,滚落进台阶边缘浑浊的泥浆里!

陈宣动了。  他像一道融入雨幕的影子,无声地走到那颗金牙旁。  弯腰。  从冰冷的泥浆中,抠出那颗沾满污秽的金牙。  雨水冲刷着金牙表面的污泥。  内侧。  一个深深的刻痕显露出来——是一个狰狞扭曲的“赈”字!  陈宣从怀中摸出那把随身携带、刻竹简用的小刀。刀尖薄而锋利,闪着寒光。  刀尖精准地插入金牙内侧“赈”字刻痕的边缘缝隙。  用力!  一撬!  “咔!”  金牙竟从中间裂开!一分为二!  里面是空心的!  一卷被卷得紧紧、浸透了某种暗褐色污渍的绢布,掉了出来,落在陈宣沾满泥泞和血水的手心。

他小心地展开。  薄如蝉翼的丝绢,在幽绿火光和暴雨的冲刷下,脆弱得仿佛随时会碎裂。  绢布上,用极其细密的朱砂小楷,写满了人名、官职、日期、银两数目!  赫然是一份瓜分赈灾银的联名密账!  更下方,是密密麻麻、猩红刺眼的指印!每一个指印旁,都标注着姓名!

“这…这是…”  老匠人陈铁头凑过来,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绢布,当看到一个熟悉的指印标记时,浑身猛地一震!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一个指印,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  “这指印…这指印旁边的名字…李富贵!是…是县太爷的小舅子!当年…当年就是他带着人,把囡囡…把囡囡从我怀里抢走的!”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瞪着泥水里的县令,嘶声裂肺,“当年你们熔铸假官银缺人手!是拿我囡囡的命…抵了你们招工的钱啊!她才六岁!六岁啊!”  人群炸了!愤怒的吼声压过了暴雨!  “狗官!”“杀了他!”“偿命!”

陈宣捏着那半片裂开的金牙。  冰冷的金属硌着他的指骨。  他缓缓举起。  幽绿的火光在他苍白的脸上跳跃。  “你们熔官银时…”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愤怒的喧嚣,带着一种冰冷的、令人骨髓发寒的平静。  五指猛地收紧!  用力一捏!  嘎吱——  坚硬的黄金在他掌中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变形!  细碎的金粉簌簌落下,混入泥水,瞬间消失不见。  “…可想过有一天,牙也会被熔成罪证?”  他松开手。  那半片象征着县令贪婪与地位的金牙,已经变成了一小团丑陋、扭曲的金疙瘩,滚落在县令眼前浑浊的泥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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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方向,传来沉闷的、如同地底闷雷般的轰隆声!  暴雨引发的山洪,裹挟着泥石,冲垮了祠堂本就摇摇欲坠的后墙!  墙洞内!  那九十九具刻满贪官名录的残破傩面!  被浑浊的洪水裹挟着,如同一个个狰狞的鬼首,翻滚着、沉浮着,冲进了县衙前的广场!在积水中上下颠簸!黑洞洞的眼窝无声地“注视”着这场人间审判!青面獠牙在浑浊的水波中若隐若现,更添鬼气!

陈宣淌着及膝深的积水,走向那片漂浮的傩面。  冰冷刺骨。  他再次抬起那只始终在淌血的左手。  伤口被水泡得发白,边缘翻卷,鲜血却依旧固执地渗出。  他看准了洪水漩涡中,那具最大、最狰狞、刻痕最深的傩面——属于泽州通判赵德茂的那具!  猛地!  将流血的手掌,狠狠按在傩面内壁,那刻着【泽州通判  赵德茂】名讳的地方!

滋……  血液瞬间被暗沉的木料吸收!  那七个字,如同久旱的河床遇到了甘霖,贪婪地吮吸着温热的鲜血!  骤然!  变得鲜红!刺眼!如同刚刚从心脏剜出的烙印!  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这具吸饱了鲜血、刻着赵德茂名字的傩面,竟然不再随波逐流!它猛地一震!脱离了水流的裹挟!  如同被无形的手托举!  缓缓地!  从浑浊的积水中浮起!  悬停在水面之上!稳稳当当!  幽绿的火光映照下,那血红的【赵德茂】三个字,如同恶魔的独眼,俯视着下方的人群!

嗡!  人群发出不可思议的惊呼!  “浮…浮起来了!”  “傩神!傩神显灵了!”  “是赵德茂!是那个狗通判的名字!”

紧接着!  仿佛受到那具悬空傩面的无形召唤!  广场积水中,其余九十八具残破傩面,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  不再无序漂浮!  它们在水流中自动调整方向,旋转、碰撞、组合!  在浑浊的水面上,迅速排列!  形成一个巨大无比、由青面獠牙的傩面组成的、充满无尽怨毒与杀伐之气的——  “斩”字!

“傩神睁眼了!”  不知是谁率先喊出,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敬畏。  哗啦啦!  无数村民,包括那些刚刚还在愤怒嘶吼的汉子,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及膝深的冰冷积水里!朝着那悬浮的傩面和水中巨大的“斩”字阵列叩拜!雨水混合着泪水,冲刷着他们饱经风霜的脸。

“妖…妖法!都是妖法!”  县令刘文远在泥水里挣扎,看着那悬空的血字傩面,如同见了索命的无常。

陈宣站在冰冷的水中,仰头看着那具悬浮的、刻着赵德茂血字的傩面。  嘴角,扯开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看…”  他话音未落!  那具悬空的傩面,毫无征兆地!  “腾”地一声!  从内而外!  燃起了同样的幽绿火焰!  火焰跳跃着,包裹着傩面,却没有立刻将其烧毁!反而在火焰的中心,光线诡异地扭曲、折射!  竟渐渐凝聚、显化出一片模糊的虚影——  雕梁画栋!灯火辉煌!丝竹悦耳!  一个身着华服、脑满肠肥的中年男子,正左拥右抱,在奢华的厅堂中举杯畅饮!脸上是志得意满的狂笑!正是泽州通判,赵德茂!此刻他身处之地,分明是千里之外的京都!

“…傩神送他上路了。”  陈宣的声音轻飘飘的,如同来自九幽的判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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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就在陈宣话音落下的瞬间!  仿佛天意感应!  倾盆的暴雨!  戛然而止!  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然掐断!  厚重的乌云层诡异地裂开一道缝隙!  清冷、皎洁、带着亘古寒意的月光!  如同巨大的银色探照灯柱,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  精准地!  笼罩了整个县衙广场!  笼罩了那水中巨大的傩面“斩”字阵列!  笼罩了那具悬空燃烧的赵德茂傩面!  也笼罩了水中独立、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如纸、掌心依旧在淌血的陈宣!

月光刺破黑暗,带来光明,却驱不散那弥漫的诡异与森寒。  陈宣动了。  他举起手中那个倾倒了一半绿色油膏的皮囊。  将里面剩余的所有粘稠、暗绿、散发着焚尸恶臭的“焚尸油”,朝着水中那由九十八具傩面组成的巨大“斩”字阵列,猛地泼洒出去!

哗!  粘稠的油膜瞬间在水面上铺开!覆盖了大半个傩面阵列!  清冷的月光照射在油膜上!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那油膜遇到月光,竟如同被点燃的引信!  “噗噗噗噗——!”  无数点幽绿色的火星瞬间在油膜上爆开!  紧接着!  轰——!  整个水面上的油膜!  剧烈燃烧起来!  幽绿的火焰冲天而起!覆盖了整个傩面“斩”字阵列!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  那些燃烧的傩面,并未沉没!  它们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在幽绿的烈焰中缓缓上升!  火焰跳跃、扭曲!  受傩面内部嵌着的磁石影响(陈宣早已通过AI扫描知晓其分布),在无形的磁力作用下,熊熊燃烧的幽绿火焰,竟在半空中凝聚、拉伸、变形!  最终!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  在清冷月光的映照下!  于县衙广场的上空!  形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由幽绿火焰构成的、熊熊燃烧的、带着无尽毁灭与审判意志的——  “斩”字!  这火焰巨字悬于半空,火舌吞吐,直指北方!  京都的方向!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村民们忘记了跪拜,忘记了呼吸,呆呆地望着空中那神迹般(或妖异般)的火焰巨字。  恐惧。  敬畏。  狂喜。  种种情绪在他们眼中交织、翻腾。

不知过了多久。  一个颤抖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  “陈…陈秀才的绿火…会认贪官的门…”  紧接着,如同瘟疫般蔓延开去,声音越来越大,汇聚成一股压抑已久的洪流:  “陈秀才的绿火会认贪官的门!”  “烧死他们!烧穿这吃人的天!”  这呼喊,穿透了寂静的雨夜,传向四野八乡。

遥远的京都。  深宅大院中,正在饮宴的赵德茂,手中的金杯突然“哐当”一声坠地,美酒洒在华贵的波斯地毯上。他莫名地打了个寒颤,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恐惧攫住了心脏,仿佛被冥冥中某种极其不祥的存在死死盯住。他推开怀里的美人,走到窗边,望向南方漆黑的夜空,那里似乎…隐隐有绿光一闪而逝?他烦躁地关上窗,斥骂下人,却驱不散心头那越来越重的阴霾。

慢镜:  夜空中,那由幽绿火焰构成的巨大“斩”字,缓缓移动(受上升热气流与残留磁力影响)。火光照亮了下方一张被洪水冲来、半浮在水面的陈旧州县地图。火焰巨字的投影掠过地图上的山川州县,如同神祇的指尖拂过大地。它所经之处的投影下方,泽州城内几处深宅大院(属于密账名录上之人)的屋顶,竟诡异地同时冒出缕缕青烟,继而蹿起火苗!无人纵火,火势却瞬间凶猛!

特写:  陈宣独立于冰冷的积水中,湿透的白袍紧贴身体,月光勾勒出他瘦削如竹的侧影。他缓缓抬起那只始终在淌血的左手,举到眼前。掌心伤口狰狞,一滴饱含血珠,在指尖将落未落。幽绿的火焰巨字倒映在这滴小小的血珠里,血珠内部,光影扭曲变幻,赫然映出无数挣扎、呐喊、伸着枯槁手臂的饿殍冤魂,密密麻麻,无声咆哮,仿佛要将这滴血撑爆!下一刻,血珠滴落。  啪嗒。  融入浑浊的积水。  消失不见。  只留下水面一圈迅速漾开、又迅速平复的涟漪。

风,不知从何处卷来。  带着焚尸油的余烬气息。  带着血腥。  带着雨水浸泡木头的腐朽。  也带着…  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京都方向的、权贵们惊惧的颤栗。  祠堂的废墟深处,一块刻着“药王谷永昌三年”字样的残碑,在月光下泛着湿冷的光。一只焦黑的手骨,半掩在泥泞中,指骨微微蜷曲,指向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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