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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断魂草,裂喉枪


夜风带着深秋的萧瑟,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撞在破败的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呜咽。灶膛里只剩下一堆暗红的余烬,吝啬地散发着最后一点暖意,勉强照亮堂屋一角。陈宣坐在冰冷的小木墩上,借着微光,正将白日里挖回的番薯块根仔细分类,大的留着做种,小的准备洗净蒸食。粗糙的薯皮摩擦着指腹,带着泥土的微凉与生涩的土腥气。角落里,老乞丐蜷在干草堆上,无声无息,仿佛一块融入阴影的顽石。

院门被轻轻叩响,声音不大,在寂静的夜里却格外清晰。

陈宣起身开门。月光下,站着的竟是陈霜。她换下了白日那身华贵的裙衫,只着一件素净的藕荷色袄子,外罩一件银鼠皮坎肩,发间也无珠翠,只松松挽了个髻。白日里那冰霜般的傲慢疏离似乎淡了些,但眉眼间依旧带着一股难以接近的清冷。她手里提着一个精巧的竹编食盒,盒盖缝隙里隐约透出药材的微苦气息。

“霜姐儿?”陈宣有些意外,声音平稳。

陈霜的目光越过他,投向屋内那片被灶火余烬勾勒出的昏暗轮廓,柳眉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看向陈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宣弟,祖母心口疼的老毛病又犯了,疼得厉害。白日里见你屋后那藤蔓,叶形奇特,暗紫带齿,倒像是医书上提过的一味偏方‘断魂草’。祖母疼得实在难熬,让我来寻几片叶子,捣碎了敷上试试。”  她将食盒往前递了递,“这是刚熬好的参汤,给三叔补补身子,换你几片叶子。”

**断魂草**。陈宣心头一跳。这名字透着不祥。他下意识地看向墙角那堆暗紫色的藤蔓。白日里只当是救荒的宝贝,从未深究其名。陈霜的目光紧紧锁住他,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

就在这时,角落里那团阴影动了。老乞丐不知何时已坐起身,浑浊的眼睛在昏暗中睁开,直勾勾地看向陈霜手中的食盒,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砂纸摩擦的低笑:“呵……‘断魂草’?敷心口?小丫头,你是嫌你祖母命太长么?”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却像冰锥,瞬间刺破了夜的沉寂。

陈霜脸色微变,捏着食盒提梁的手指骤然收紧,骨节泛白。她猛地看向老乞丐,杏眼中射出锐利的光:“你懂什么?一个老乞儿,也敢妄议药性?”

老乞丐慢吞吞地站起身,佝偻着背,像一截被风霜侵蚀的朽木。他无视陈霜的斥责,浑浊的目光落在墙角那堆番薯藤上,伸出枯瘦如柴、沾满污垢的手指,精准地捻起一片心形的叶片。月光透过破窗,落在他布满深刻皱纹的脸上,沟壑纵横间竟隐隐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漠然。

“断魂断魂,断的岂止是魂?”他捏着那片暗紫色的叶子,凑到鼻端,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品味某种稀世珍馐,浑浊的眼珠里竟掠过一丝奇异的、近乎陶醉的光芒,“根茎甘甜,可活人无数。叶片剧毒,沾唇封喉,见血断肠。小丫头,你用它敷心口?是想让那点残毒顺着血脉,直入心窍,送你祖母一程归西么?”

每一个字都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针,狠狠扎入陈霜的耳膜!她精心维持的镇定瞬间崩裂,俏脸血色尽褪,食盒“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滚烫的参汤泼洒出来,在冰冷的泥地上蒸腾起一小片白气,浓郁的参味混合着药香,瞬间弥漫开来。她身体微微晃了晃,难以置信地瞪着老乞丐,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恐惧和某种被彻底看穿的慌乱,在她眼中交织。

陈宣的心沉了下去。他看着老乞丐指尖那片在月光下泛着诡异幽紫光泽的叶子,又看向地上那滩冒着热气的参汤,胃里一阵翻涌。AI冰冷的提示音在脑中无声划过:【目标物扫描确认:番薯叶(Ipomoea  batatas)。叶片含生物碱类毒素,可致神经麻痹,内服或伤口接触过量可致命。】  陈霜的意图,瞬间蒙上了一层致命的阴影!

“你……你血口喷人!”陈霜的声音尖利起来,带着色厉内荏的颤抖,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院门阴影处。

就在这时,陈宣动了。他没有看陈霜,也没有看老乞丐。他径直走到墙角那堆杂物的最深处,俯身,从一堆破麻布和废弃农具下,缓缓抽出一件东西。

那是一截枪杆。

一截断枪。

枪杆乌沉,非木非铁,入手冰凉沉重,布满细微的划痕和经年累月摩挲留下的包浆。断裂处参差不齐,像是被一股恐怖的力量硬生生拗断!月光落在那断裂的茬口上,折射出一种金属特有的、幽冷的光泽。枪杆靠近断口处,刻着一个极其微小、却异常清晰的图案——一株形态奇诡、缠绕着毒蛇的药草!

当这截断枪暴露在月光下时,一直如同朽木般的老乞丐,身体猛地一震!他那双浑浊得仿佛蒙着厚厚阴翳的眼睛,骤然爆射出两道骇人的精光!如同沉睡的凶兽睁开了眼,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瞬间弥漫了整个破屋!连地上那滩参汤蒸腾的热气都仿佛凝固了。

陈宣握着那截冰冷沉重的断枪,指腹缓缓摩挲过那个刻痕药草的图案,目光沉静地看向老乞丐,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锤敲击:“三十年前,药王谷谷主‘裂喉枪’百里枭,以一手神鬼莫测的枪术与独步天下的毒经,称雄江湖。后因爱徒背叛,身中剧毒,谷毁人亡,自此绝迹江湖。”  他顿了顿,目光锁住老乞丐那双骤然锐利如鹰隼的眼睛,“世人皆传百里枭已死。却不知,那柄令天下英雄胆寒的‘裂喉枪’,早已断于背叛者之手,仅余此残骸。前辈,您说,这‘断魂草’的叶子,究竟是敷心口,还是……送人上路,更合适?”

死寂!绝对的死寂!连风都停了。

陈霜早已僵立原地,如同冰雕,脸上只剩下极度的震惊和茫然。药王谷?百里枭?这些名字对她而言遥远如同传说!

老乞丐——或者说,百里枭,佝偻的身体第一次真正地挺直了些许。那股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漠然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寂了太久太久、几乎已被遗忘的……属于绝世强者的孤高与锋芒。他看着陈宣手中那截断枪,看着枪杆上那熟悉的刻痕,浑浊的眼底翻涌着滔天的巨浪,是刻骨的恨?是蚀骨的痛?还是……对往昔峥嵘的追忆?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死寂荒原。

“好眼力。”百里枭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再无半分浑浊,每一个字都带着金铁摩擦般的质感,“比那些只会哭爹喊娘的蠢货,强得多。”  他缓缓抬起枯瘦的手,指向地上那个打翻的食盒旁,几片被参汤泼湿、显得更加青翠欲滴的野菜叶子——那是颜氏白日里在屋后采摘,准备明日煮汤的。“断肠草,混在荠菜里。无色无味,半日发作,肝肠寸断。”  他的目光冰冷地扫过陈霜煞白的脸,“陈家三房那老婆子,三日前就开始腹泻不止了吧?小丫头,你这‘狼心狗肺’的手段,倒是得了你爹几分真传。”

陈霜如遭雷击,猛地倒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门框上!她精心设计的试探,她自认为隐秘的栽赃,在这个人面前,竟如同孩童的把戏,被轻易戳穿,体无完肤!巨大的恐惧和被彻底扒光的羞耻感让她浑身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陈宣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早知大伯一家视他们三房为眼中钉,却未想到竟已到了下此毒手的地步!怒火如同冰冷的岩浆,在胸腔里奔涌,却被强大的理智死死压住。他握着断枪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冰冷的触感刺入掌心。

百里枭却不再看陈霜。他佝偻着背,慢吞吞地走到墙角那堆番薯藤边,蹲下身,枯瘦的手指在藤蔓间翻找着,动作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很快,他捻起几根不起眼的、带着细小白花的杂草根茎,又揪下几片番薯藤最嫩的芽尖。他走到灶台边,拿起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将手中的草根芽尖随手丢进去,又从怀里摸索出一个黑乎乎、看不出材质的小瓶,倒出一点点灰白色的粉末,混入其中。然后,他舀起一点冷水,倒入碗中,用一根筷子随意地捣了几下。一股极其怪异、混合着微腥与苦涩的气息弥漫开来。

他端着那碗浑浊不堪、散发着怪味的糊状物,走到陈宣面前,递了过去,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喂你爹喝了。半个时辰内,泻止毒清。”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陈宣震惊的脸和地上僵硬的陈霜,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僵硬、如同刀刻般的弧度,“毒与药,本就一线之隔。杀神若肯救人,便是我陈家的恩人。这话,你记住了。”

说完,他不再理会任何人,将那碗“解药”塞进陈宣手中,转身,再次像一截失去生机的朽木,缓缓倒回那堆干草铺上,蜷缩起来,重新归于死寂。仿佛刚才那个锋芒毕露、一语道破天机的“裂喉枪”百里枭,从未出现过。

陈宣端着那碗触手冰凉、气味怪异的糊状物,感受着碗壁粗粝的质感,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久久无法平息。他看着角落里那重新与黑暗融为一体的佝偻身影,又看了一眼门口面无人色、摇摇欲坠的陈霜。月光穿过破窗,照亮了他手中碗里浑浊的药汁,也照亮了他眼中翻涌的复杂光芒——震惊、后怕、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

院门外的阴影里,不知何时,无声地立着两个身影。大伯陈家桥脸色铁青,紧抿着嘴唇,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指节捏得发白。旁边,二伯陈家量眉头紧锁,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震惊与凝重。他们显然已在外听了许久。

陈霜猛地转头看到父亲,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却被陈家桥一个冰冷至极的眼神死死钉在原地。

陈家桥的目光越过女儿,落在屋内端着药碗的陈宣身上,又落在那堆干草铺上死寂的身影,最后,死死钉在陈宣手中那截断裂的、刻着诡异药草图案的乌沉枪杆上。他的眼神变幻莫测,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忌惮与……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陈宣仿佛没有察觉门外的目光。他端着药碗,一步步走向里屋担架上痛苦**的父亲。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回响。当他经过陈霜身边时,脚步微顿,侧脸在月光下显得轮廓分明,声音低沉平稳,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霜姐儿,劳烦转告大伯。宣娃子这一手‘借刀杀人’,比您当年的‘断喉枪’……厉害多了。”

话音落,他不再停留,掀开里屋那破旧的门帘,身影消失在昏暗中。

陈霜浑身一颤,俏脸惨白如纸。陈家桥站在阴影里,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灰败。他死死盯着那晃动的门帘,仿佛那后面藏着能吞噬一切的深渊。

陈宣小心地将药汁喂入陈三狗干裂的口中。那苦涩怪异的味道让昏迷中的陈三狗也皱紧了眉头。陈宣坐在冰冷的炕沿,静静等待着。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流逝。灶膛的余烬彻底熄灭,屋内只剩下冰冷的黑暗和陈三狗渐渐平缓下来的、不再那么痛苦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角落里那死寂的身影,百里枭,忽然动了动。他并未起身,只是用那嘶哑干涩的声音,如同梦呓般,对着黑暗中的陈宣,吐出几个字:

“小子……想学……怎么用‘断魂草’……救人么?”

黑暗中,陈宣猛地抬起头,瞳孔骤然收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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