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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血酬冷,霜帘动


冰冷的月光泼洒在荒僻小路上,如同凝固的水银。浓烈的血腥味如同有形的实质,沉沉地压在口鼻之间,带着铁锈的腥甜和内脏破裂后特有的、令人作呕的甜腻。四具尸体以怪异的姿态瘫在尘土里,暗红的血液在惨白的月色下缓慢地洇开,像几朵狰狞绽放的墨色大花,浸透了枯草和泥土,散发出死亡冰冷粘稠的气息。

陈宣僵立在原地,冰冷的夜风灌进他微张的嘴里,却带不进一丝空气。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试图呼吸都只能吸入更多那令人窒息的腥甜。胃里翻江倒海,冰冷的恐惧与剧烈的奔跑后遗症混合,让他的双腿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看着那个佝偻的身影,那柄滴血的短刀,那浑浊死寂的眼睛里倒映着清冷的月华,也倒映着自己苍白如纸的脸。

“饭钱。”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砂纸刮过朽木,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腥气的回响。

陈宣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冰凉的唾液滑过干燥刺痛的咽喉。他强迫自己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冲进肺腑,带来一阵剧烈的呛咳和眩晕。他强压下翻腾的胃液,目光紧紧锁住老乞丐那双浑浊却深不见底的眼睛。

“前辈……”声音出口,干涩得厉害,带着劫后余生的微颤,“救命之恩,陈宣没齿难忘。区区一饭,何足挂齿?”他微微拱手,动作因身体残留的僵硬而略显滞涩,但姿态放得极低。怀中那几张银票和沉甸甸的铜钱,此刻仿佛成了烫手的烙铁。

老乞丐咧开的嘴角似乎扯动了一下,露出更多残缺的黄牙,却毫无暖意,只有一种看透世情的漠然与嘲弄。“呵……”一声短促的、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笑声从他喉咙里挤出,“饭钱,就是饭钱。”他枯瘦的手指随意地甩了甩刀上的血珠,几滴温热的液体溅落在冰冷的尘土里。那动作随意得如同拂去衣角的灰尘,却带着令人心悸的寒意。“老头子我,只认这个。不欠人,也不让人欠。”

他浑浊的目光扫过地上那几具尚带余温的尸体,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只是看着几块碍路的石头。“这点不入流的货色,也敢出来剪径?搁在三十年前……”他顿了顿,那嘶哑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弱、却沉重如山的……萧索。“连给老夫提鞋都不配。”

月光落在他布满污垢和深刻皱纹的脸上,沟壑纵横间,竟隐隐透出一种曾经睥睨天下的轮廓。只是那轮廓,早已被风霜和某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彻底侵蚀。

【目标人物精神波动分析:情绪状态:追忆,强烈失落,深层疲惫。提及关键词:三十年前,提鞋。关联可能性:身份曾极度尊崇。】AI冰冷的提示音在陈宣脑中快速闪过。

“三十年前?”陈宣捕捉到了那瞬间的异样,心脏猛地一跳,试探着追问,声音放得更缓,“前辈……曾是?”

老乞丐浑浊的目光倏然抬起,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向陈宣!那目光里不再是漠然,而是瞬间爆发的、足以令人血液冻结的凌厉与警告!空气仿佛凝固,冰冷的杀意如同无形的蛛网,瞬间笼罩了陈宣全身,让他如坠冰窟,连指尖都僵硬得无法动弹!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即将爆裂的刹那——

“啊——!”

一声短促而尖锐的惊叫,如同裂帛般撕破了月夜的死寂!

陈宣猛地转头。只见小路另一头,一辆装饰雅致的青帷马车不知何时停在了不远处。车帘被一只素白纤细、微微颤抖的手掀开一角。月光下,薛芳菲那张倾国倾城的脸露了出来,只是此刻,那如玉的肌肤上血色尽褪,清澈的眼眸因极度的惊恐而瞪得极大,死死地盯着路上那几滩在月光下反射着暗红光泽的血泊和扭曲的尸体!她樱唇微张,残留的惊叫似乎还卡在喉咙里,只剩下急促而恐惧的喘息。她身侧的侍女更是吓得面无人色,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显然,她们是离开明月楼后,不知何故走了这条偏僻小路,却一头撞进了这修罗杀场!

老乞丐眼中那凌厉的杀意瞬间敛去,重新被浑浊的死寂覆盖。他看也没看那受惊的马车,只是将沾血的短刀随意地在破麻袋般的衣襟上蹭了蹭,抹去大部分血迹,然后手腕一翻,那短刀便消失不见,不知藏于何处。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他佝偻着背,像来时一样,仿佛一个真正的、无害的老朽乞丐,拖着步子,就要悄无声息地没入路旁更深的黑暗中。

“前辈留步!”陈宣心头一紧,几乎是脱口而出。这尊杀神,绝不能让他就这样消失在黑暗中!无论出于报恩,还是……某种更深沉的忌惮与盘算。“救命大恩,岂是一饭能偿?陈宣虽家贫,尚有片瓦遮头,粗茶淡饭,愿奉前辈膝下,聊表寸心!”他语速加快,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恳切。他知道,面对这样的人,任何虚饰都是徒劳,唯有最直接的“价值”交换。

老乞丐的脚步顿住了。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浑浊的眼睛在陈宣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似乎穿透了皮肉,看到了他剧烈跳动的心脏和翻腾的思绪。然后,那目光又扫了一眼远处马车里惊魂未定、正死死盯着这边的薛芳菲。

“片瓦遮头?”嘶哑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的嘲弄,如同枯枝刮过石板。“粗茶淡饭?”他咧了咧嘴,露出那口残缺的黄牙。“行啊。老头子我,正好没地方死。”  话音落,他不再看任何人,佝偻的身影径直朝着太平村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走去,仿佛只是饭后散步,全然不顾身后那浓烈的血腥和受惊的目光。

陈宣心头一块巨石轰然落地,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紧贴着冰凉的衣衫。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心绪,朝着薛芳菲的马车方向,远远地拱了拱手,算是致意,也带着无声的歉意。随即,他不再停留,快步跟上那佝偻的背影,将身后那令人作呕的血腥战场和受惊的绝色佳人,一同抛入冰冷的月色深处。

就在他们身影即将消失在村口拐角的阴影里时——

“哒哒哒……哒哒哒……”

清脆而富有节奏感的马蹄声,伴随着车轮碾过土路的辚辚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村口死水般的沉寂。一辆远比薛芳菲那辆更为华丽精致的翠盖珠缨马车,正不疾不徐地驶来。拉车的两匹健马毛色油亮,步伐矫健。马车在村口那株虬曲的老槐树下缓缓停住,车辕上赶车的健仆跳下,恭敬地垂手侍立。

一只保养得宜、指甲染着淡淡蔻丹的纤纤玉手,从绣着缠枝莲纹的锦缎车帘后伸出,指尖优雅地挑开了帘子一角。

月光如水,倾泻在探出的那张脸上。正是大伯陈家桥之女,陈霜。

她并未完全探出身,只是慵懒地斜倚在车厢内柔软的靠垫上。一张瓜子脸,肤光胜雪,柳眉弯弯,杏眼含春。云鬓堆叠,斜插一支点翠嵌珠步摇,流苏在月光下轻轻摇曳,折射出细碎的冷光。身上是时兴的苏绣月华锦衫,领口微敞,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脖颈。她轻摇着一柄精巧的团扇,扇面上绘着工笔花鸟,姿态闲适而矜贵。

她的目光,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探究,先是扫过村口熟悉的破败景象,随即,如同被磁石吸引般,精准地落向了小路尽头,那刚刚隐入黑暗的两个身影——陈宣清瘦挺拔的背影,以及他身前那个佝偻肮脏、如同阴影般的老乞丐。

她的目光在陈宣的背影上停留了一瞬,柳眉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挑,随即又落在那老乞丐身上,杏眼中掠过一丝清晰的讶异和……嫌恶。团扇的摇动停顿了一息,随即又恢复了那种漫不经心的韵律。她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如同在看一幕与己无关的、略微有些碍眼的村野杂戏。月光勾勒着她精致的侧颜,也照亮了她眼底那一抹深藏的、冰霜般的疏离与傲慢。

破败的院门吱呀一声关上,将门外那轮冰冷的月和若有似无的血腥气彻底隔绝。

灶膛里微弱的余烬散发着最后一点暖红的光,勉强驱散着屋内的黑暗和深重的寒意。颜氏和小宝早已在里屋睡下,担架上陈三狗粗重而痛苦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陈宣没有点灯。他借着灶膛那点微光,走到冰冷的土炕边。手指依旧残留着奔跑后的酸软和劫后余生的微颤,指尖冰冷。他摸索着,从怀中掏出那厚厚一叠东西。

先是几张质地坚韧、带着墨轩阁独特印记的银票,在微光下泛着沉稳的光泽。接着是一大把沉甸甸、冰凉粗糙的铜钱,混杂着几小块碎银。他将它们一股脑地倒在冰冷的炕席上。

冰冷的铜钱和银块碰撞,发出清脆又沉实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伸出冰冷的手指,借着灶膛跳动的微光,一枚一枚,一块一块,开始清点。

指尖划过冰凉的铜钱边缘,沾染上细微的金属腥气。触碰到银票光滑的纸面,带着远方墨香与承诺的微凉。他的动作并不快,甚至有些僵硬,指尖因为寒冷和之前的紧绷而微微麻木。

六十两。

这个数字清晰地浮现在心头。冰冷的铜钱和厚实的银票堆叠在粗糙的炕席上,在昏暗的光线下形成一小堆令人心安的轮廓。胃里空瘪的抽搐感依旧存在,但此刻,似乎被这堆冰冷的金属和纸张暂时压了下去。

他抬起沾着些许铜锈和灰尘的手指。指尖在微弱的红光下,似乎还残留着一点难以察觉的……暗红色印记。那是路上飞溅的血点,早已干涸冰冷,与铜锈和尘土混在一起。

骨髓深处的寒意依旧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灶膛里最后一点火星不甘地跳动了一下,随即彻底熄灭,只留下一片沉寂的灰白。

屋内,彻底陷入了黑暗。只有炕席上那堆冰冷的银钱,在绝对的黑暗中,沉默地散发着微弱而沉重的存在感。屋外,担架上陈三狗痛苦的**,如同冰冷的背景音,持续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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