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辣味破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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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银锭在掌心沉甸甸地坠着,带着明月酒楼暖阁残留的熏香和楼下喧嚣浸染的汗气。五十两。陈宣攥紧这救命的硬物,指尖能感受到金属棱角硌进皮肉的细微痛感。风雪扑打在脸上,细碎的冰粒融化成刺骨的湿寒,钻透单薄的旧衣,却压不住心头那一点滚烫的星火。
他没有走向墨轩书阁,没有走向任何书坊。脚步在泥泞湿滑的镇街上踏出急促的节奏,径直拐向镇西那条弥漫着铁锈、汗臭和绝望气息的窄巷。“如意坊”的破旧招牌在风雪中摇晃,像一张咧开的、贪婪的嘴。
坊内空气污浊。劣质烟草、汗酸、还有某种陈年木头发酵的霉味混合在一起,浓烈得令人窒息。昏暗的光线下,几张油腻的赌桌旁围着面目模糊的人影,吆喝声、骰子撞击声、铜钱叮当声混杂着粗重的喘息。王账房那张三角脸隐在柜台后的阴影里,算盘珠子拨得飞快,指甲刮过木框的声音如同夜枭磨爪。
陈宣走到柜台前。破旧的白衣与这污浊的环境格格不入。他摊开手,将三锭十两的雪花银“啪”地一声拍在油腻的柜面上。银锭的光泽在昏暗中异常刺眼,瞬间吸引了周围几道贪婪窥探的目光。
“陈三狗的债,三十两。”陈宣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锥般的穿透力,压过了坊内的嘈杂,“连本带利,结清。”
王账房拨算盘的手指猛地顿住。三角眼从阴影里抬起,像毒蛇的信子,在陈宣苍白瘦削的脸上扫过,又死死钉在那三锭耀眼的银子上。他干瘪的嘴角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惊愕和一丝被截断后续盘剥的恼怒。他枯瘦的手指拈起银锭,冰冷的金属触感传递过来,他掂了掂,又用指甲狠狠在银面上刮了一下,留下浅浅的白痕,确认无误。这才慢吞吞地从柜台下抽出一张按着红手印的借据,当着陈宣的面,嘶啦一声,撕成两半,再撕,直到变成一把碎屑,随手丢进脚边的炭盆里。
碎纸在通红的炭火边缘蜷缩、焦黑、腾起一缕带着墨臭的青烟,随即化为灰烬。
“滚吧。”王账房的声音又尖又冷,像淬了冰的针,“算你小子走狗屎运。”
陈宣看也没看那堆灰烬,更没理会王账房刻毒的言语。他转身,脊梁挺得笔直,破旧的白衣在污浊的空气里划开一道清冷的弧线,推开那扇沉重的、散发着绝望气息的木门,重新踏入风雪。
风雪更急了。寒意如同无数细密的针,重新刺透皮肉,扎进骨头缝里。胃袋空空地抽搐着,带来一阵阵眩晕。陈宣的脚步却异常沉稳。他再次走向米铺、布庄、杂货铺。
十斤新米,雪白饱满,沉甸甸地压上肩头,带来踏实的力量感。细棉布两匹,一匹靛蓝如深海,一匹素白如初雪,卷起扎好,夹在臂弯,触感柔软,带着阳光晒过的干燥气息。油罐重新灌满,菜籽油的生腥气在寒风中弥漫。盐粒粗糙,在陶罐里沙沙作响。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油腻温热,隔着厚厚的油纸传递过来。铜钱银锭流水般递出,换来这些实实在在的、能填饱肚子、能遮蔽身体、能延续生命的物件。每一次交易,伙计或老板或惊讶或麻木或带着隐秘算计的眼神,他都视若无睹。此刻,唯有掌中食物的分量,腰侧油盐的冰冷,肩头米袋的坠感,能稍稍熨帖那深不见底的饥饿和这冰冷世道的寒意。
车马行的破院墙在风雪里瑟缩。陈宣将东西堆上那辆最破旧的驴车车板。车把式揣着手蹲在墙根,破棉袄裹得像只臃肿的熊,呵出的白气瞬间被风扯碎。他浑浊的眼珠瞟了一眼车板上那堆东西,尤其是那块显眼的五花肉,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报了个比来时更高的价。陈宣沉默地数出铜钱,冰冷的金属落进车把式同样冰冷粗糙的掌心。车轮碾过冻得硬邦邦的泥地,发出干涩的吱嘎声,车身每一次颠簸都清晰地传递到臀骨。
驴车驶出镇口,风雪裹挟着枯枝败叶扑打在脸上。灰白的田野在风雪中延伸,天地混沌一片。就在这萧瑟的灰白里,路边一个蜷缩的身影吸引了陈宣的目光。是个老农,裹着破旧的蓑衣,面前摊着一块同样破旧的麻布,上面孤零零地堆着一小堆东西。
火红。
像凝固的火焰,又像滴落的血珠。
十几个形状扭曲、表皮皱巴巴的红色尖角果子,在灰白的雪地里,在破败的麻布上,燃烧着一种蛮横的、格格不入的生机。
无人问津。老农的脸冻得青紫,眼神麻木绝望,如同他身后那片死寂的田野。
驴车经过的刹那,陈宣猛地抬手:“停!”
车把式勒住缰绳,老驴打了个响鼻。陈宣跳下车,风雪瞬间将他裹紧。他走到那堆火红前,蹲下。冰冷的空气里,一股极其细微的、干燥的、带着尘土气息的辛辣味,若有若无地钻进鼻腔。不是花香,不是果香,是一种陌生的、带着刺痛感的刺激。
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其中一个红得发亮的尖椒。触感光滑微凉,带着一种奇特的韧劲。指尖传来一种极其微弱的、类似灼烧的麻刺感。
“老人家,”陈宣的声音在风里有些飘忽,“此物何名?作价几何?”
老农抬起浑浊的眼,布满冻疮裂口的手无措地搓着,声音干涩嘶哑:“没…没啥名…山里头…野地里…长的…鸟都不啄…没人要…公子…看着给点…几个铜子…换口吃的…”
陈宣的目光在那堆火红和老人冻僵的脸上扫过。他解开钱袋,数出整整一百枚铜钱。冰冷的铜板落入老人同样冰冷粗糙的掌心,沉甸甸的一捧。
“都给我吧。”陈宣的声音平静。
老农看着掌心里那堆冰冷的铜钱,又看看陈宣,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只是拼命地点头,用冻僵的手将那块破麻布连同上面所有的红辣椒,小心翼翼地捧起,递了过去。
陈宣接过。辣椒干燥微凉的触感贴在掌心,那股陌生的辛辣气息更清晰了些。他脱下自己那件最破旧的外衣,将辣椒仔细地包裹好,像护着一簇火种。辣椒隔着薄薄的布料,硌着胸口的皮肉。
风雪更大了。破旧的驴车在泥泞的土路上吱嘎前行,摇晃得更加厉害。陈宣抱着怀里那包火红的辣椒,肩上是沉甸甸的米粮布匹,腰侧是冰冷的油盐罐子。风雪抽打在脸上,刺骨的冷,胃里饿得火烧火燎,可胸口那点硌人的、散发着陌生辛辣气息的火种,却似乎带来一丝奇异的暖意。
回到太平村时,天已擦黑。风雪小了些,暮色四合,将破败的村庄笼罩在灰蓝的沉寂里。只有零星几点昏黄的油灯光从低矮的院墙缝隙漏出,微弱得像随时会熄灭的萤火。
推开吱呀作响的破院门,浓重的血腥味、药味和霉腐气混杂在一起,扑面而来,像一块湿冷的破布糊在口鼻上。担架上陈三狗的“嗬嗬”喘息,角落里小宝压抑的咳嗽,灶台边颜氏佝偻着添柴的剪影……一切如旧,仿佛那五十两雪花银砸出的短暂涟漪,已被这沉重的苦难迅速吞没。
“爹。”陈宣放下东西,声音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小宝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从草堆里探出头,大眼睛在昏暗中亮起,怯生生地喊了声“爹爹”。
陈宣没多言,将米粮油盐交给颜氏。颜氏枯槁的手指抚过那匹细软的靛蓝棉布时,微微颤了一下,浑浊的眼底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掠过,随即又被更深的麻木覆盖。她默默地开始生火。
陈宣则走到灶台边,解开那个用破旧外衣包裹的布包。火红的尖椒滚落在粗糙的灶台上,在昏暗的油灯光下,像一捧跳跃的、凝固的火焰,瞬间点亮了这死气沉沉的角落。他拿起一把豁口的菜刀,刀刃在辣椒表皮上刮过,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辛辣的气息骤然变得浓烈霸道,如同无形的针,狠狠刺入鼻腔!
“咳咳咳…”角落里的陈三狗猛地爆发出剧烈的呛咳。颜氏添柴的手顿住,被那突如其来的辛辣气刺激得连连后退,捂住了口鼻,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惊愕。小宝更是被呛得眼泪汪汪,小脸皱成一团,躲到颜氏身后。
陈宣恍若未闻。他动作利落,将辣椒切成细碎的圈,又拿起那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在冰冷的砧板上切成均匀的细丝。铁锅烧热,菜籽油滑入,发出细微的滋啦声。油温渐升,冒出淡淡的青烟。
“滋啦——!”
肉丝滑入滚油!瞬间爆响!浓郁的肉香混合着油脂的焦香轰然炸开!
紧接着,陈宣手腕一抖,那一小碗火红的辣椒圈猛地倾入沸腾的油锅!
“噼啪!滋啦——!”
如同热油泼进了滚烫的岩浆!一股前所未有的、极其蛮横霸道的辛香气味,如同无形的炸弹,瞬间在小小的灶膛前爆开!辛辣!滚烫!带着一种摧枯拉朽般的穿透力,狠狠撞开弥漫在屋内的血腥、药味和霉腐!那气味如同有形的火舌,舔舐着每一个人的鼻腔,直冲脑门!带来一种灼烧般的刺痛感和随之而来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奇异畅快!
陈三狗那拉风箱般的喘息被这辛辣气一激,骤然卡住,随即爆发出更剧烈的咳嗽和抽气,肿胀破裂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浑浊的眼珠死死钉向灶台!颜氏被呛得连连后退,眼泪直流,却忍不住用力吸着气,枯槁的脸上第一次露出近乎惊恐又带着一丝隐秘渴望的神情。小宝躲在后面,小手紧紧抓着颜氏的衣角,一边咳嗽一边好奇地探出小脑袋,大眼睛被灶膛的火光和锅中翻腾的红亮映得闪闪发光。
肉丝在滚油和辣椒的裹挟下迅速变色、卷曲。油亮的深红辣椒圈与酱色的肉丝在锅中翻腾、碰撞,发出欢快而激烈的噼啪爆响。辛辣的浓香混合着肉类的焦香,形成一股狂暴的、足以撕碎一切阴霾的洪流,蛮横地冲破了破屋低矮的茅草屋顶,霸道地向四周弥漫开去!
这香气是如此陌生,如此猛烈,如此不讲道理!它不像寻常肉香那般温顺诱人,它带着攻击性,带着刺痛感,带着一种原始野性的生命力,在寒冷沉寂的太平村暮色里,如同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下了一个不容忽视的印记!
香气翻过矮墙,飘过泥泞的小路,钻进了隔壁顾大婶家的院子。
顾大婶正叉着腰,对着鸡笼里一只不下蛋的老母鸡指桑骂槐,唾沫星子在昏黄的油灯光下飞溅:“…吃吃吃!光知道吃!下不出蛋的赔钱货!养你不如养块石头!晦气!早晚一刀剁了…”
浓烈奇异的辛辣肉香毫无预兆地、蛮横地钻进她的鼻孔!
“阿嚏!”顾大婶猛地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骂声戛然而止。她下意识地用力吸了吸鼻子,那股霸道又陌生的香气像无数根细小的钩子,瞬间攫住了她所有的感官。辛辣刺激着鼻腔黏膜,带来刺痛和灼热感,紧随其后的却是无比醇厚的肉香和一种勾魂摄魄的、从未体验过的奇异鲜香!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精彩。惊愕,恼怒,被这“下贱”气味冒犯的鄙夷,以及…一种被强行勾起的、无法抑制的、属于人类最原始的食欲。她猛地扭过头,三角眼死死瞪向陈宣家那低矮破败的院墙方向,仿佛要用目光将那堵墙烧穿。
“天杀的!作死啊!”尖利刻薄的咒骂声陡然拔高,带着被彻底激怒的狂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抓狂,狠狠撕裂了太平村沉沉的暮色,“弄什么鬼东西!想呛死全村人啊!穷酸破落户!偷鸡摸狗的腌臜种子!熏死人了!败家精!搅屎棍!下地狱的玩意儿!”
恶毒的咒骂如同冰雹,噼里啪啦砸在陈宣家的破院门上。屋内,油灯光下,锅中的辣椒炒肉丝依旧在热烈地翻腾,爆响,散发出更加蛮横霸道的、足以对抗一切污言秽语的浓烈辛香。陈宣握着锅铲的手很稳,火光映着他苍白瘦削却异常沉静的侧脸。小宝咽了口唾沫,小小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睛亮得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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