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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揽月轩暖香浮动,烛光跳跃。苏文先生眼底燃烧的震撼尚未平息,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紫檀桌面,目光如同两柄探针,深深扎在陈宣苍白瘦削的脸上。“妙!实在是妙!”他声音带着未褪的激动,微微发颤,“此等恢弘气象,奇诡想象,非大才不能为!敢问小友师承何门?功名几何?”
功名。
两个字像冰冷的石子,砸进陈宣耳中,激起一圈无声的涟漪。他端坐在那张与他破旧白衣格格不入的酸枝木圈椅里,肩胛骨的轮廓透过单薄的布料清晰可见。腹中的饥饿感被方才爆发的情绪暂时压下,此刻又如同苏醒的蛇,缓慢地缠绕上来。指尖搭在冰凉的椅圈上,能感受到细腻木纹下蕴藏的暖意,那是这间雅室与门外寒霜世界的分界。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苏文热切的探询,也扫过李教习脸上堆砌的、带着审视的谄笑,掠过学子们眼中交织的敬畏、妒忌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最终停留在窗边。薛芳菲依旧立在那里,白衣如雪,清冷的月光仿佛在她周身流淌。她那双曾盛满对沈玉容倾慕的眸子,此刻正静静地落在他身上,清澈的眼底有好奇,有未散的震撼,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探寻。沈玉容站在她身侧不远处,俊逸非凡的脸庞上再无半分从容,那双点漆般的星眸如同深潭,翻涌着惊涛骇浪,死死锁住陈宣,似要将他灵魂深处都看穿。
空气凝滞了一瞬。熏香、酒肉、墨香混合的气息沉甸甸地压下来。
“无师。”陈宣的声音响起,平稳得如同冻结的湖面,不起波澜,“功名,止于秀才。”他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清晰而缓慢,带着一种近乎冰冷的坦率,“家中困顿,上有老父重伤待药,下有稚子嗷嗷待哺,旁有三十两赌债悬顶。功名仕途,于小子而言,实乃镜花水月,遥不可及。眼下所思所想,不过挣得些许银钱,苟延残喘,让家人活命罢了。”
话音落下,揽月轩内针落可闻。
苏文先生脸上的热切骤然凝固,捻着胡须的手指僵在半空。那双阅尽世事的浑浊眼睛里,翻涌起复杂的情绪——难以置信的愕然,被贫穷现实冲击的惋惜,还有一丝…更深沉的痛楚。他见过无数寒门士子挣扎于泥泞,却从未想过,方才那开天辟地、气吞山河的故事,竟出自一个被如此沉重枷锁压着的、年仅十六的秀才之口!那巨大的才华与这赤贫的绝境所形成的撕裂感,像一把钝刀,狠狠剐在他心上。
李教习脸上的谄笑也僵住了,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他飞快地瞥了一眼苏文先生的脸色,又迅速扫过陈宣那身洗得发白、袖口磨损的襕衫,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鄙夷和…隐秘的庆幸。幸而只是个穷酸秀才,幸而困于泥沼,否则以此等惊世之才,这高坪镇乃至泽州府的文坛,焉有他李某人立足之地?他干咳一声,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却带着一种刻意拔高的虚假热情:“哎呀!陈…陈小友家世竟如此艰难?可惜,可惜了一身才学啊!”
学子们的神情更是精彩纷呈。有人愕然张大了嘴,有人眉头紧锁露出怜悯,有人则悄悄交换着眼神,那目光里分明写着“果然如此”的了然和一丝微妙的优越感。方才被那故事勾起的狂热崇拜,此刻在冰冷的“穷酸秀才”四个字面前,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迅速冷却、沉淀,化为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沈玉容的目光却愈发深沉。他紧紧盯着陈宣,试图从那平静无波的脸上,从那坦承困境的话语里,捕捉到一丝窘迫、一丝不甘,或是任何属于少年人的脆弱。然而没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只有一片沉静到可怕的坦然,仿佛诉说的不是自己的绝境,而是他人的故事。这平静,比任何悲愤的控诉更让沈玉容心惊。它像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横亘在他这个锦绣堆里的才子与眼前这个泥泞中的说书人之间。
“小友!”苏文先生猛地回神,声音带着一种急切的挽留,身体微微前倾,“大才蒙尘,明珠暗投,实乃文坛憾事!老朽不才,忝为南麓书院山长。若小友不弃,可愿屈就书院,暂任蒙学教习一职?束脩虽薄,却可解燃眉之急,亦不负小友一身才学!”他枯瘦的手掌按在桌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中是真切的痛惜与爱才之心。他无法想象,这样一颗能描绘洪荒宇宙、漫天神佛的头脑,竟要被柴米油盐彻底埋葬!
教习?
陈宣的目光微微一凝。烛光在他低垂的眼睫上跳跃,投下小片浓重的阴影。束脩,稳定,南麓书院的名头…这无疑是此刻困境中一根看似牢固的浮木。能暂时摆脱饥饿,能让小宝有药可医,能让破屋里的喘息多延续几日。巨大的诱惑如同温暖的潮水,瞬间包裹住他冰冷的四肢。
然而,几乎是同时,脑中的AI系统冰冷启动,带着绝对理性的残酷推演:【接受教职风险分析:时间占用率90%以上。束脩预期:月银二至三两。束缚性:高。发展潜力:低。与核心目标(快速积累资本还债、摆脱生存危机、科举晋升)冲突度:极高。建议:拒绝。】
冰冷的结论如同一盆雪水,浇灭了那瞬间升起的暖意。他需要的是快钱,是足以砸碎三十两枷锁的银锭!是通往更高处的跳板!而不是被束缚在蒙学馆里,拿着微薄的束脩,在日复一日的“人之初”中耗尽那点来自异世的星火!
他缓缓抬起眼。目光沉静,却带着不容转圜的力道,如同深潭底部凝固的寒冰。“苏先生美意,小子心领。”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波澜,“然小子才疏学浅,性情疏野,恐难当教化蒙童之重任。况家中琐事缠身,债务催逼,实难分身。先生厚爱,小子唯有…愧领。”他微微欠身,姿态恭敬,拒绝却斩钉截铁。
苏文先生脸上的热切瞬间褪尽,化为一片失落的灰白。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声长长的、带着无尽惋惜的叹息。枯瘦的肩膀似乎更佝偻了几分。他懂了。那平静拒绝的背后,是这个少年对自身才华的清醒认知,对那微薄束脩的不屑,以及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只能孤注一掷的狠绝。这拒绝,比任何慷慨陈词都更显心志。
李教习暗暗松了口气,脸上重新堆起笑容,试图缓和气氛:“哈哈,陈小友志不在此,人各有志嘛!来来来,今日苏先生在此,良辰美景,岂能无诗?诸位学子,何不……”
他试图将话题引回风花雪月、诗词歌赋的“正轨”。然而,方才那石猴搅动天地的余威犹在,此刻再提那些精巧雕琢的送别诗、咏物诗,如同在惊雷之后演奏靡靡之音,苍白无力得可笑。学子们勉强应和,吟哦声却干涩空洞,眼神飘忽,心思显然还缠绕在那花果山巅、龙宫地府。雅间内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尴尬与疏离,方才因《西游》而短暂凝聚的热烈气氛,此刻被冰冷的现实和阶级的沟壑冲得七零八落。
就在这沉闷的、带着文人酸腐气的吟哦声中,一个清越婉转的声音,如同冰泉滴落玉盘,清晰地响起,瞬间打破了僵局:
“陈公子。”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窗边,薛芳菲不知何时已转过身,正对着陈宣。白衣映着烛光,容颜清丽不可方物。她那双清澈的眸子坦然地迎上陈宣的目光,没有怜悯,没有审视,只有纯粹的好奇和一种未被世俗浸染的执着。
“那石猴,”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目光灼灼,“拜了菩提祖师,习得通天彻地的本领,后来呢?他当真…去大闹天宫了么?后面…后面的故事,公子可愿…再讲些许?”她微微偏头,青丝垂落一缕在莹白的颊边,姿态带着少女特有的天真与恳求,眼底深处却燃烧着未被满足的、对那个瑰丽世界的渴望。
这突如其来的、毫不掩饰的邀约,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陈宣沉静的心湖里,漾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也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苏文先生黯淡的眼神重新亮起,带着期待。沈玉容的眉头却几不可察地蹙起,看向薛芳菲的目光变得复杂。
陈宣看着那双倒映着烛火、清澈见底的眸子。薛芳菲…《墨雨云间》…前世记忆的碎片与眼前的绝色交叠,带来一丝诡异的眩晕。他垂下眼睑,遮住眼底翻涌的情绪,再抬起时,已恢复深潭般的平静。
他没有回答。只是对着主位的苏文先生,对着满堂心思各异的宾客,微微躬身一礼。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不容挽留的决绝。随即,他转身。破旧的白衣在暖黄的烛光里划开一道清冷的弧线,没有半分留恋。
脚步声在寂静的雅间里响起,清晰,平稳,一步步走向门口。身后,是数十道含义复杂的目光,是凝固的熏香酒气,是风花雪月的残响,是《西游》掀起的惊涛余韵。
他推开沉重的雕花木门。门外,深秋的寒气如同等待已久的猛兽,裹挟着细碎的雪粒,瞬间汹涌而入,扑打在他单薄的衣衫上,刺骨的冰冷穿透皮肉。楼梯下方,伙计正端着堆满银锭铜钱的托盘,一脸讨好地仰望着。
陈宣的目光掠过那冰冷的金属光泽,没有丝毫停留。他挺直了那属于十六岁少年、却因瘦弱而显得过分单薄的脊梁,一步踏入了门外翻卷的风雪之中。身影很快被灰白混沌的雪幕吞没,只留下身后明月酒楼金碧辉煌的暖光,和揽月轩内一片死寂的茫然。
风雪呼啸,如同那石猴桀骜的狂笑,在天地间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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