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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惊鸿照影


惊堂木的余韵还在梁间嗡嗡震颤,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无声扩散,吞噬了明月酒楼所有的声响。揽月轩内,红烛高烧,暖炉生香,熏染着锦缎的奢靡气息,此刻却凝固成一片死寂的琥珀。珍馐冷透,油光在瓷盘边缘凝结成惨白的脂膏。酒液在杯中停止晃漾,映照着一张张失魂落魄的脸。

苏文先生枯瘦的手指仍悬在半空,捻着不存在的胡须。他浑浊的眼珠定定望着虚空某处,仿佛穿透了雕花窗棂,直抵那花果山巅崩裂的仙石。石猴眼中迸射的金光,似乎还在他眼底残留燃烧,烧尽了经史子集的故纸堆,烧出一片从未想象过的洪荒宇宙。他忘了呼吸,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如同离水的鱼。

李教习脸上精心维持的威严早已粉碎,只剩下孩童般的茫然。他张着嘴,一条细亮的口涎从嘴角无声垂落,滴在价值不菲的锦缎桌布上,洇开一小块深色印记,也浑然不觉。精心准备的送别诗宴,此刻像个拙劣的笑话。

学子们更是魂飞天外。有人手中筷子戳在冷透的鱼眼上,汤汁凝滞。有人酒杯倾倒,酒液浸透衣袖,冰凉的触感也唤不醒沉迷。他们的魂魄被那只无形的大手攥着,硬生生拖拽在石猴身后,看它食草木,饮涧泉,采山花,觅树果,朝游峰洞,夜宿石崖。那自由自在的野性,那无拘无束的生机,像滚烫的岩浆,冲垮了他们寒窗苦读构筑的方寸牢笼,在心头烧灼出滚烫的烙印。

薛芳菲倚着窗棂,白衣胜雪。她倾城的容颜此刻褪去了对沈玉容的仰望,只剩下纯粹的、被点燃的炽热。那双曾倒映星辰的眸子,死死锁住斜下方阁楼那扇紧闭的窗。石猴拜师的画面在她脑中疯狂勾勒,菩提祖师拂尘轻扬的仙姿,石猴磕头求道的虔诚……这些闻所未闻的瑰丽景象,如同最浓烈的胭脂,晕染在她苍白的心湖,烧得她指尖都在微微发颤。她甚至忘了身旁的沈玉容。

沈玉容依旧站着。俊逸的面庞上,所有属于才子的从容优雅都已剥落。惊涛骇浪在他眼底翻涌,那是认知被彻底颠覆的震撼,是灵魂被强行拓开的剧痛与狂喜!他精心雕琢的词句,在方才那开天辟地的洪钟大吕面前,碎成了齑粉!他感觉自己像一只骤然被抛入沧海的井蛙,无边无际的陌生与浩瀚,让他浑身战栗,却又生出一种近乎自毁的向往!他死死盯着阁楼方向,仿佛要用目光穿透那层薄薄的木板,看清那个声音的主人。

阁楼内,陈宣的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铁锈味。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滑过苍白的脸颊。饥饿和方才的爆发,几乎抽干了这具身体最后一丝力气。他扶着粗糙的条案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才能勉强站稳。然而,那双眼睛却亮得骇人,如同寒潭深处投入了燃烧的星辰。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腥甜和眩晕。惊堂木再次重重拍下!

“啪!”

声音不如方才洪亮,却带着一种斩断万古的决绝。

“那猴王得了姓名,孙悟空,心满意足,逍遥于花果山水帘洞。然则天地虽大,岂能困住一颗桀骜之心?欲求长生,须访名师!这一日,他扎筏渡海,远赴那西牛贺洲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穿云裂石的金石之音,将石猴的桀骜与求道的决心直贯云霄:

“……拜得菩提老祖门下!习得七十二般变化!一个筋斗便是十万八千里!”

稍顿,惊雷再起:

“然则艺成归山,龙宫借宝!定海神针,如意金箍棒,重一万三千五百斤!搅得东海龙宫天翻地覆!”

再顿,声如幽冥鬼判:

“阎罗殿上,生死簿前!猴王执笔,狂笑挥毫!将那猴属之类,有名者一概勾销!十殿阎罗,战栗俯首!”

一幕幕画面随着那激越的声音,在每一个被禁锢的脑海中炸开!石猴拜师的虔诚执着,龙宫夺宝的恣意张扬,地府销名的无法无天!那冲天的豪气,那睥睨神佛的桀骜,那追求永恒的自由意志,如同最狂暴的飓风,席卷了揽月轩内每一颗被礼教规训的心!血液在血管里奔突冲撞,心跳如擂鼓,几乎要撞碎胸膛!

不知过了多久,那惊心动魄的声音终于停歇,只留下“大闹天宫”四字余音,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引而不发。

死寂。

绝对的死寂。

仿佛时间本身也被那石猴撕碎了生死簿。

“好!!”一声嘶哑的爆喝猛地炸开!一个满面红光的富商拍案而起,震得杯盘叮当乱响!他双目赤红,呼吸粗重,显然完全沉溺在那无法无天的神话里,“好个齐天大圣!赏!重重有赏!”他抓起一把沉甸甸的银锭,看也不看,猛地朝阁楼方向掷去!

“哗啦!”银锭砸在楼梯木板上,发出沉闷诱人的声响。

如同点燃了引信。沉寂瞬间被引爆!

“赏!”

“说得好!当赏!”

“接着讲!大闹天宫!快讲!”

叫好声、催促声、铜钱银锭雨点般砸向阁楼木板的声音,汇成一股狂热的洪流!伙计端着托盘,手忙脚乱地拾捡着散落的银钱铜板,叮叮当当响成一片。托盘很快堆起小山,粗粗看去,竟不下五六十两!

苏文先生猛地站起身。动作太急,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哐当”一声巨响。他却浑然不顾,浑浊的眼睛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直直射向阁楼方向,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快!快请那位…那位说书先生上来!老朽…老朽有请!”那姿态,哪里还有半分名宿的矜持,倒像个追索稀世珍宝的痴人。

李教习如梦初醒,慌忙跟着起身,脸上堆起从未有过的热切笑容,迭声催促伙计:“快快有请!苏文先生相邀,万勿耽搁!”

陈宣扶着条案,深深吸了一口阁楼里浑浊却滚烫的空气。指尖冰凉,掌心却因用力而微微汗湿。他整了整那件洗得发白、此刻却仿佛承载了万钧重量的旧衣,推开了吱呀作响的阁楼小门。

踏上通往揽月轩的楼梯。脚下是散落的、冰冷的银锭和铜钱,硌着破旧的草鞋底。拾阶而上,喧闹的叫好打赏声渐渐被甩在身后。越往上,熏香、酒肉、还有名贵木料的气息便越发浓郁,织成一张无形的、属于另一个阶层的网。

雅间的门敞开着。暖黄的光晕和混杂的香气扑面而来。陈宣迈步走入。

光线骤然明亮,让他微微眯了下眼。视野清晰起来。主位的苏文先生正热切地望过来,李教习脸上堆着近乎谄媚的笑。一众学子目光复杂,敬畏、探究、妒忌交织。沈玉容站在窗边,身姿依旧挺拔,俊逸的脸上却再无一丝平静,那双星眸死死钉在他身上,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震撼与审视。

陈宣的目光平静扫过,依照礼节,对着主位的苏文先生,微微躬身。

就在他抬头的瞬间,眼角的余光掠过窗边那抹清冷的白。

时间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骤然停滞。

白衣。如月华流泻,不染尘埃。青丝如墨,仅以一根素玉簪松松挽就。她侧身立在沈玉容不远处,身姿窈窕,似月宫仙娥偶落凡尘。窗外的天光勾勒出她完美的侧脸轮廓,鼻梁秀挺,唇色如樱,下颌的线条流畅而脆弱。肌肤莹白胜雪,在暖黄的烛光下,仿佛最上等的羊脂美玉,散发着朦胧的光晕。尤其那双眼睛,此刻正带着纯粹的好奇和未散尽的震撼,向他望来。

清澈。像雪山之巅初融的冰泉,倒映着星辰。

四目相对的刹那。

陈宣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跳!

不是惊艳。是一种更深的、更诡异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惊悸!

这张脸…这张倾国倾城的脸…

太眼熟了!

不是今生,是前世!是那无数个夜晚,隔着冰冷的屏幕,曾让他魂牵梦萦、唏嘘慨叹的脸!是那部他追了又追、名为《墨雨云间》的剧集里,贯穿始终、命运多舛的女主角!

薛芳菲!

寒意,比深秋的霜更刺骨,瞬间沿着脊椎攀爬而上,冻结了四肢百骸。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倒流回心脏,又猛地泵向大脑,带来一阵剧烈的眩晕和轰鸣!

不是大熙朝泽州西河乡太平村秀才陈宣的记忆碎片。

是前世!是他作为那个疲惫的副总裁,蜷在沙发里,用平板电脑追看《墨雨云间》的记忆!那些光影,那些爱恨情仇,那些属于另一个时空的悲欢离合,如同被封印的火山,在这一眼对视的瞬间——

轰然爆发!

AI冰冷的提示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和绝对理性的残酷,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凿进他混乱的意识深处:

【面部识别匹配度:99.98%。】

【目标人物特征:薛芳菲。】

【关联数据库检索匹配:古装言情剧集《墨雨云间》核心女主角。】

【世界线逻辑冲突警报!】

【初步分析:当前时空存在高度疑似《墨雨云间》核心叙事元素及人物。】

【警告:宿主认知体系遭遇未知变量冲击。】

【建议:立即进行深度信息核查…】

嗡——

陈宣的耳中只剩下尖锐的蜂鸣。眼前苏文先生热切的脸,李教习谄媚的笑,沈玉容审视的目光,学子们复杂的眼神…所有的景象都开始扭曲、旋转。唯有窗边那张白衣胜雪、倾国倾城的脸,在混乱的光影中,清晰得如同淬了毒的刀锋,狠狠刺入他的瞳孔。

墨雨云间…薛芳菲…沈玉容…

他站在揽月轩暖香浮动的光影里,站在银锭铜钱散落的楼梯尽头,站在前世今生记忆疯狂撕扯的漩涡中心。单薄的身影挺得笔直,破旧的白衣无风自动,如同惊涛骇浪中一叶随时会倾覆的孤舟。

寒意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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