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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惊堂起,墨香邀


高坪镇的青石板路被深秋的冷雨浸得湿滑发亮,倒映着两旁低矮店铺灰蒙蒙的幌子。陈宣裹紧单薄的白衣,寒气依旧像细密的针,穿透布料,刺入骨髓。饥饿感如同跗骨之蛆,在空瘪的胃袋里无声啃噬,带来一阵阵眩晕。他攥着怀里那块冰冷的一两碎银,脚步虚浮却目标明确,朝着镇东头那片相对齐整的铺面走去。

墨轩书阁。

黑底金字的招牌挂在门楣上,在阴郁的天光下显得有些黯淡。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陈旧纸张、劣质墨汁和潮湿霉味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浓重得几乎让人窒息。陈宣皱了皱眉,适应着室内的昏暗。

书阁不大,四壁皆是顶到天花板的书架,塞满了各式书册。光线从高高的、蒙着厚厚灰尘的木格窗棂吝啬地透进来,在空气中形成几道昏黄的光柱,光柱里浮尘缓缓游动。几个穿着半旧长衫的读书人或站或坐,手指在书页上缓慢滑动,发出窸窣的声响,气氛沉闷得如同凝固的浆糊。

陈宣的目光快速扫过书架上的分类签牌:经史子集、诗词歌赋、话本传奇…他在“话本传奇”的架子前停下,随手抽出一本。纸张粗糙发黄,翻开,一股更浓烈的霉味窜出。内容无非是才子佳人后花园私会、狐仙报恩、亦或是书生赶考路遇艳鬼之类陈腔滥调,遣词造句生硬,情节拖沓如同老牛拉车。翻了几本,皆是如此,如同嚼蜡。

【市场初步分析:流行话本题材高度同质化,情节模式化,缺乏创新性与深层吸引力。文字水准普遍偏低。】AI的结论与他的感官判断完全吻合。沉闷,枯燥,死水一潭。这样的东西,如何能激起市井百姓的狂热?如何能换来他急需的银钱?

他放下书,无声地退出墨轩书阁。冰冷的空气重新包裹住他,却也带来一丝清醒。他需要更直接的观察。

镇中心的悦来茶楼,是镇上三教九流汇聚之地。人声、茶碗碰撞声、跑堂的吆喝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嗡嗡的背景音。门口,一个穿着洗得发白长衫的干瘦老头,正坐在一张条凳上,面前放着一张缺了角的破桌子,上面摆着一块油亮的惊堂木和一壶粗茶。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

“…却说那王生,进京赶考,路遇大雨,只得投宿破庙。夜半时分,忽闻女子嘤嘤哭泣之声,如泣如诉,好不凄惨…”老头摇头晃脑,唾沫星子横飞。

茶楼里,喝茶的茶客们大多眼神放空,有的打着哈欠,有的干脆趴在油腻的桌子上打起了瞌睡。几个闲汉在角落里掷骰子,声音比说书声还大。行色匆匆的路人更是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有几个实在无聊透顶的老头,捧着茶碗,偶尔“嗯嗯”两声,算是捧场。

枯燥。如同催眠的魔咒。

陈宣靠在茶楼门口一根冰冷的廊柱上,听着那干瘪无味的故事,看着下面一片死水般的听众,一股难以言喻的躁动在胸腔里翻腾。前世在谈判桌上战群儒的锋芒,在绝境中搏杀野兔的狠厉,与眼前这令人昏昏欲死的沉闷形成了最尖锐的讽刺。

不能等!他需要火种,需要引爆点!

就在那说书老头唾沫横飞地描述着“女鬼如何现形,青面獠牙”时,陈宣动了。

他推开挡在身前的闲汉,几步走到条凳前。那老头正说到兴头上,被他突然闯入打断,惊愕地抬起头,布满褶皱的脸上带着被打扰的不悦和茫然。

“老先生,借光片刻。”陈宣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茶楼的嘈杂。他脸色苍白,身形瘦削如竹,破旧的白衣在寒风中飘荡,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寒潭深处点亮的星辰,锐利、沉静,又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不等老头反应,陈宣已拿起桌上那块油光发亮的惊堂木。

“啪!”

一声脆响!惊堂木重重拍在破桌面上!

那声音仿佛带着魔力,瞬间劈开了茶楼的喧嚣!打瞌睡的茶客一个激灵抬起头,掷骰子的闲汉停下了动作,打哈欠的路人张着嘴忘了合上,连跑堂的小二都端着茶壶愣在了原地。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齐刷刷地聚焦在那个站在破桌前的苍白少年身上。

陈宣深吸一口气,那带着劣质茶味、汗味和食物混杂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却奇异地点燃了他胸中的火焰。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清越激扬,如同金石交击,瞬间盖过了所有杂音:

“列位看官!莫听那老生常谈!今日,且听小子道一段前朝大济年间,江湖儿女,家国恩仇,快意恩仇的壮阔篇章!名曰——《天龙八部》!”

“话说大理国,点苍山下,无量剑湖宫中,东西两宗五年一度的斗剑之期又至!剑光霍霍,杀气腾腾!恰在此时,一个不通武功的书呆子段誉,误入禁地,窥见‘神仙姐姐’玉像,痴迷忘返,却无意中卷入这武林纷争!湖底洞穴,奇遇连连!北冥神功,吸人内力!凌波微步,翩若惊鸿!更有那莽牯朱蛤,万毒之王,红影一闪,剧毒缠身!段誉命悬一线,却因祸得福,百毒不侵!”

他的语速极快,却又字字清晰,如同珠玉落盘。没有夸张的肢体动作,只有眼神的流转和声音的抑扬顿挫,却仿佛有无形的画笔,在众人眼前勾勒出无量剑湖的刀光剑影,段誉痴迷玉像的憨态可掬,北冥神功的玄妙莫测,凌波微步的飘逸灵动,莽牯朱蛤的狰狞可怖!

情节跌宕起伏,闻所未闻!武功光怪陆离,匪夷所思!人物鲜活跳脱,跃然眼前!

茶楼内外,时间仿佛凝固了。

端着茶碗的手停在半空,茶水凉了也浑然不觉。打哈欠的张着嘴,口水流下也忘了擦。掷骰子的骰子滚落在地,无人去捡。瞌睡的茶客眼睛瞪得溜圆,睡意全无。行色匆匆的路人停下脚步,挤在门口踮着脚尖往里瞧。扛着布匹的茶商、牵着孩子的妇人、提着鸟笼的老头、甚至几个路过的、原本一脸矜持的年轻学子,全都被这从未听过的奇诡故事牢牢钉在了原地!

当陈宣讲到段誉被追兵逼入绝境,慌乱中服下那莽牯朱蛤,浑身赤红如血,痛苦翻滚,眼看就要毙命之时——

“啊!”一个提着菜篮的小媳妇忍不住惊叫出声,手捂住了嘴。

“好家伙!这…这蛤蟆这么毒?!”一个闲汉瞪大了眼,满脸的不可思议。

“后来呢?那书生死了没?”一个老头急得直跺脚,手里的烟袋锅子敲得凳子梆梆响。

“妙!妙啊!这奇遇!这功夫!”一个年轻学子忍不住击节赞叹,眼中异彩连连。

“快讲!快讲下去!”人群里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催促声,嗡嗡作响,汇成一股热切的洪流。一双双眼睛死死盯着陈宣,充满了惊奇、渴望和纯粹的、被故事点燃的狂热!

陈宣站在那简陋的破桌前,瘦削的身形在无数道灼热目光的聚焦下,仿佛成了整个世界的中心。他脸色依旧苍白,呼吸因为刚才的爆发而略显急促,喉头甚至尝到了一丝腥甜——这具身体太虚弱了。但那双眼睛,却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他微微一笑,没有继续讲述段誉的生死,而是目光流转,如同利剑般扫过下方一张张急切的面孔,最后,似是无意地瞥向街对面——墨轩书阁那黑底金字的招牌,在人群的喧闹中,显得格外沉静。

就在这时,墨轩书阁紧闭的门扉,“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一个穿着簇新湖蓝绸缎长衫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口。他身形挺拔,面容清俊,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斯文气,只是眼神里透着一股商人般的精明。他正是墨轩书阁的东家,安墨林——也是陈宣曾经在镇上学堂的同窗,安秀才。

安墨林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落在茶楼门口那个引起轰动的苍白少年身上。他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有惊讶,有审视,有计算,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灼热。

他抬起手,对着陈宣的方向,做了一个极其清晰的手势——食指和中指并拢,轻轻向上勾了勾,然后指向墨轩书阁的楼上。

邀请。

无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茶楼前的喧嚣似乎在这一刻都静了一瞬。无数目光顺着安墨林的手势,又齐刷刷地聚焦回陈宣身上。

陈宣迎上安墨林的目光。他嘴角那抹因为说书而扬起的、带着光芒的弧度,缓缓沉淀下来,化作一个深潭般平静无波的、近乎冰冷的弧度。

他轻轻放下手中那块犹带余温的惊堂木。

“欲知段誉生死如何,莽牯朱蛤是福是祸?且听…”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所有杂音,目光再次扫过下方翘首以盼的众人,最后,定格在安墨林身上,一字一句,如同冰珠落玉盘,“下回分解。”

说罢,他不再看任何人,分开依旧沉浸在故事里、急切挽留的人群,瘦削而挺直的身影,如同劈开浊浪的孤舟,一步步,朝着街对面那扇敞开的、散发着幽幽墨香的书阁大门走去。

身后,是茶楼前爆发的巨大遗憾和更加热切的议论声浪。

身前,是墨轩书阁门内,安墨林那张斯文含笑、眼底却深不见底的脸。

惊堂木的余音还在回荡,而新的棋局,已在墨香暗涌中悄然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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