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屋里的兔肉香和那袋糙米带来的短暂暖意，被顾氏那尖利刻薄的“偷鸡”指责彻底撕碎。陈宣没有争辩，只是沉默地将最后一点烤得焦脆的兔肉撕成细条，喂给烧得迷迷糊糊的小宝，又给母亲颜氏留了一块。剩下的骨头和内脏，他用枯叶仔细包好，埋在了屋后冰冷的土里。那点油脂荤腥，对这个家来说，是救命的东西，容不得浪费，也容不得招摇。

火光熄灭，破屋重新沉入带着尸臭和血腥的浓重黑暗。担架上的陈三狗在食物刺激下短暂清醒后，又陷入了痛苦的昏沉，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破败风箱般的“嗬嗬”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颜氏抱着终于睡熟、但额头依旧滚烫的小宝，蜷缩在角落的草堆里，枯槁的脸上是挥之不去的疲惫和茫然。陈宣则靠坐在冰冷的土墙边，单薄的白衣挡不住深秋后半夜刺骨的寒气，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的意识却异常清醒，如同浸泡在冰水里的刀锋。AI系统冰冷的分析报告在脑海中反复滚动：【主要致死因素：长期、大量摄入黄曲霉毒素…毒素来源指向：长期食用重度霉变食物…结论：非他杀。系长期贫困…】

贫穷。赤裸裸的、吃人的贫穷。

柳氏的死，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他心中那点初来乍到、或许还带着些穿越者优越感的星火，只剩下冰冷的现实。三日之期，三十两巨债，如悬颈之刃。靠打猎？那只兔子已是侥幸，山野贫瘠，岂是长久之计？靠族人？爷奶的微薄善意被大婶轻易碾碎，二婶严氏的秀帕又能换几个铜板？大伯陈家桥在县里读书，自身尚且艰难…

破窗透入的灰白天光，吝啬地勾勒出屋内的轮廓。陈宣的目光落在墙角那堆被他清理出来的、沾着泥污的破旧书册上——那是原主“陈宣”留下的，一个穷秀才的全部家当。四书五经，几本翻烂的时文集注，还有几卷粗糙发黄的劣质纸张。

前世上市公司副总裁的思维模式瞬间启动，如同精密的齿轮开始高速咬合。信息差。技术代差。这才是他真正的依仗！这个时代匮乏的娱乐，匮乏的故事，匮乏的…精神食粮。他脑中那浩如烟海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文学宝库，就是一座无人能及的金矿！

写书！写那些这个时代闻所未闻、光怪陆离、足以让人如痴如醉的话本小说！卖给书坊，换取银钱！

念头一起，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星。他立刻在脑中调取AI系统：【检索：当前时代（大熙朝）流行文学体裁、受众偏好、主要书坊分布及稿酬标准。模拟推演：以《射雕英雄传》前五章核心情节为蓝本，进行本土化改编（替换朝代背景、武功名称、部分习俗）的可行性及市场预期收益分析。】

冰冷的字符和数据流在意识深处飞速滚动、推演、重组。分析结果带着一丝微弱的曙光：【可行性：高。受众基础（识字率低但市井说书听众广泛）：存在。稿酬模式（按卷买断或分成）：需实地探查。预计收益（保守）：完成首卷（约三万字），若书坊认可，买断价5-15两白银。分成模式风险高，但长期收益潜力更大。】

5两！至少能解燃眉之急！陈宣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久违的、属于猎手锁定目标的兴奋感驱散了部分寒意。他需要纸笔，需要了解镇上书坊的具体情况。

天刚蒙蒙亮，深秋的晨雾带着刺骨的湿寒。陈宣将那点糙米小心地藏好，又用破碗给小宝喂了点温水。孩子烧得滚烫，小脸通红，呼吸急促。陈宣摸了摸他滚烫的额头，心沉了沉。他撕下仅有的干净里衣一角，浸了冷水敷在小宝额上。颜氏挣扎着要起来，被他按住。

“娘，你看好小宝和…爹。我去镇上抓点药，顺便…看看有没有活计。”他声音低沉，尽量显得平静。

颜氏看着他苍白瘦削的脸，单薄的衣裳，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只是用力点了点头，枯槁的手紧紧抓住了小宝滚烫的小手。

陈宣深吸一口带着浓重寒雾的空气，踏出了破败的院门。冷风像无数细小的冰针，瞬间穿透单薄的衣衫，刺进皮肉，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饥饿感依旧如影随形，脚步虚浮。他紧了紧腰带，强迫自己挺直那属于十六岁少年、却因瘦弱而显得过分单薄的脊梁，朝着村口通往镇上的土路走去。

村路泥泞，冻得硬邦邦的土坷垃硌着脚底破旧的草鞋。枯黄的野草挂着白霜，在寒风中瑟缩。路过村中稍显齐整的几户人家时，炊烟袅袅，隐约飘来米粥的香气，引得陈宣胃袋一阵痉挛般的抽痛。几个早起的村民看到他，眼神各异，有怜悯，有鄙夷，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麻木。

刚走到村口那株巨大的、叶子几乎落光的老槐树下，一个穿着体面绸缎长袍、身材微胖、脸上堆着和煦笑容的中年男人，带着两个精壮的家丁，正巧从旁边一条岔路上拐过来，迎面遇上了陈宣。

正是太平村最大的地主，黄老财。

“哎呀，这不是陈秀才吗？”黄老财眼睛一亮，脸上笑容更盛，快步迎了上来，声音洪亮透着股亲热劲儿，“这一大早的，寒风刺骨，你这是要去哪儿啊？”他走近了，一股淡淡的、混合着熏香和油腻食物的体味飘了过来。

陈宣停下脚步，微微颔首，保持着读书人基本的礼节，声音平静无波：“黄老爷早。去镇上办点事。”

黄老财的目光像带着钩子，在陈宣苍白瘦削的脸上和那身破旧单薄的白衣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他那双沾满泥污的破草鞋上，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但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真诚”和“关切”。

“唉！看看，看看！”黄老财重重叹了口气，脸上挤出痛心疾首的表情，“真是天降横祸啊！老三伤成那样，你家娘子又…唉！我这心里，也是不好受啊！”他一边说，一边极其自然地伸出手，似乎想拍拍陈宣的肩膀以示安慰。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陈宣肩头的刹那，陈宣身体几不可察地向侧后方退了半步，恰好避开了那带着油腻感的触碰。黄老财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陈宣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瞬间闪过的冰冷锐利。AI系统无声启动：【目标：黄老财。微表情分析：嘴角上扬弧度刻意，眼角无笑纹。瞳孔微缩，视线下移扫视衣物时瞳孔放大0.3秒（评估价值/鄙夷）。悬空手部动作僵硬0.5秒（意外/不悦）。综合判定：虚假关怀，表演型社交。】

黄老财不愧是老狐狸，悬空的手顺势收回，在袖子里搓了搓，脸上的笑容无缝衔接，甚至更“恳切”了几分：“陈秀才啊，你爹现在怎么样了？王账房跟我说了，那帮天杀的赌坊打手，下手太狠了！三十两啊…唉！”他摇着头，仿佛感同身受。

随即，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慷慨”之色，伸手从腰间鼓鼓囊囊的绸缎钱袋里摸索着，掏出一块小小的、约莫一两重的碎银子。那银子在灰蒙蒙的晨光下，闪烁着冰冷而诱人的光泽。

“拿着！”黄老财不由分说，将那块碎银子塞向陈宣手里。他的手指肥短，带着常年养尊处优的温热，触碰到陈宣冰冷僵硬的手指时，有种令人不适的粘腻感。

陈宣的手指条件反射般蜷缩了一下，没有立刻去接。那银子的冰冷触感和黄老财手指的温热油腻形成鲜明对比，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来。

“黄老爷，这…”陈宣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迟疑。

“哎呀！跟我还客气什么！”黄老财不由分说，硬是将银子塞进陈宣掌心，还用肥厚的手掌用力按了按，仿佛在施舍天大的恩情，“拿着！快拿着！给小宝抓点药，孩子还小，可经不起折腾！看看这小脸白的…”他目光瞟向陈宣身后村子的方向，仿佛能穿透房屋看到病中的小宝，语气充满了“悲悯”。

银子冰冷的棱角硌着陈宣的掌心，那重量和触感如此真实，却又如此虚幻。他能清晰地闻到黄老财袖口散发出的淡淡熏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陈年账册的霉味。

“还有啊，”黄老财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亲热”，嘴里呼出的热气带着隔夜的酒肉气息，喷在陈宣冰冷的耳廓上，“跟你爹说，让他安心养伤！别担心那三十两！我黄某人说话算话，给他垫着！等他伤好了，让他来我庄子上当差！看家护院也好，跑跑腿也行！总归是条活路，也有个进项不是？总好过…咳，总好过现在这样！”

他拍了拍陈宣的肩膀，这次陈宣没有再躲，任由那温热油腻的手掌落在自己单薄的肩头，带来沉甸甸的压力。黄老财脸上带着“我看好你”的鼓励笑容，眼神却像毒蛇的信子，在陈宣苍白的脸上舔舐着，评估着这笔“投资”的回报。

【目标意图分析：施以小恩惠（一两银），绑定**险债务（三十两）。目标指向：陈三狗（潜在打手价值）。附加意图：通过控制陈三狗，间接影响/控制秀才陈宣（功名潜在价值）。风险系数：高。此人信用评级：极低。建议：接受银两（缓解当前医疗危机），但警惕后续绑定条款。】AI的结论冰冷而清晰。

陈宣握着那块冰冷的碎银，指尖能感受到银子边缘细微的纹路。他抬起眼，迎上黄老财那看似和煦、实则深藏算计的目光，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形成一个苍白而疏离的、近乎完美的礼节性弧度。

“谢黄老爷援手之恩。”他微微躬身，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家父若能康复，定当转告黄老爷美意。愿黄老爷福寿绵长。”最后一句，他说得格外清晰。

黄老财脸上的笑容似乎更满意了，连说了几个“好”，这才带着家丁，迈着方步，志得意满地朝着自家高墙大院的方向走去。

陈宣站在原地，目送着那个微胖的背影消失在晨雾和村舍的转角。掌心的碎银子被体温焐得不再那么冰冷，却依旧沉甸甸的，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福寿绵长？

他缓缓摊开手掌，晨光下，那块小小的碎银闪着幽冷的光。他嘴角那抹礼节性的弧度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深潭般的冰冷和一丝被彻底激怒后、沉淀下来的、近乎残忍的平静。

这黄粱饵，他吞了。

但这债，这太平村底下涌动的毒，他陈宣，会用自己的方式，连本带利，一笔一笔，算个清楚！

他将碎银紧紧攥回掌心，尖锐的棱角刺痛了皮肉。他不再停留，转身，瘦削而挺直的背影，决绝地没入了通往镇上的、弥漫着寒雾的土路尽头。破旧的草鞋踩在冻土上，发出单调而坚定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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