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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兔肉香,霉毒冷


破屋里,那股混合着尸臭、血腥和陈腐霉烂的气息,被一股霸道而原始的肉香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火塘里,几根枯枝噼啪作响,跳跃的火光将陈宣苍白瘦削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如同伦勃朗画布上那深沉的明暗交界线,凸显出他紧抿的唇线和紧绷的下颌。那只灰褐色的野兔,已被剥皮、开膛,用一根削尖的树枝穿着,悬在火焰上方。油脂被高温逼出,汇聚成珠,滴落在炭火上,“嗤啦”一声,爆起一小团跳跃的火星和更加浓烈的焦香。兔肉的表皮正迅速染上诱人的金褐色,边缘微微卷曲、焦脆。

这香气,对于这间被死亡和绝望浸泡的破屋,是近乎亵渎的诱惑。

角落里,担架上陈三狗那拉风箱般的“嗬嗬”喘息,因为这浓郁的肉香而陡然急促了几分。他肿胀破裂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细缝,浑浊无光的眼珠费力地转动着,最终死死钉在那旋转的、滋滋作响的兔肉上。喉咙里滚动着浑浊粘稠的吞咽声,干裂起皮的嘴唇无意识地张开又合拢,像一条离水濒死的鱼。

“爹,吃饭了。”陈宣的声音低沉沙哑,听不出什么情绪。他专注地盯着火上的兔肉,火光在他漆黑的眼眸深处跳动,映不出丝毫暖意,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他用一块相对干净的破布,小心地撕下一条边缘烤得焦脆、内里还带着诱人粉色的兔腿肉。

“小宝,你先洗手。”他没有回头,对着身后蜷缩在草堆里的小身影说道。

小宝早就被那香味勾得爬了起来,小小的身子贴在陈宣腿边,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火上的肉,喉咙里发出小动物般急切的咕噜声。听到爹爹的话,他恋恋不舍地挪开目光,跑到墙角一个破瓦罐旁,伸出枯瘦的小手,在积着薄薄一层浑浊雨水的水面上飞快地搅了搅,算是洗过了。水冰凉刺骨,他却浑然不觉,又像颗小炮弹似的冲回火塘边,眼巴巴地仰着头,嘴角亮晶晶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陈宣将那条冒着热气的兔腿肉递向担架。

陈三狗那只勉强能动、布满青紫瘀痕和干涸血污的手,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枯叶。他用了极大的力气,才抬起一点点,手指痉挛着,试图去够那近在咫尺的肉香。那渴望的眼神,混杂着剧烈的痛苦和一种卑微到尘埃里的祈求,几乎要从肿胀的眼眶里溢出来。

陈宣的手却停住了。他俯下身,避开陈三狗急切的目光,将那条兔肉直接塞进他微微张开的、带着血沫的嘴里。动作谈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暴。

滚烫的、带着油脂香气的肉块瞬间堵住了陈三狗痛苦的喘息。他身体猛地一僵,随即爆发出更加剧烈的呛咳,肿胀的脸颊因为憋气而涨得发紫,眼泪鼻涕混着血沫一起涌出。可那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死死闭着嘴,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腮帮子疯狂地鼓动、咀嚼着,喉咙里发出野兽护食般的“嗬嗬”声。滚烫的肉烫得他口腔生疼,但那久违的、充满油脂和力量的肉味,像一股滚烫的岩浆,冲垮了他濒死的麻木,点燃了最原始的生存欲望。他贪婪地、不顾一切地吞咽着,仿佛那不是食物,而是续命的仙丹。

陈宣面无表情地看着,看着他狼狈不堪的吞咽,看着他因为急切被烫得龇牙咧嘴。前世副总裁的冷硬心肠,此刻似乎与这具身体残留的对这个“父亲”的复杂怨怼交织在一起,酿成一种冰冷的审视。直到确认陈三狗把那一小块肉咽了下去,他才直起身,撕下另一条更小、温度稍低的肉条,递给急不可耐的小宝。

“慢点吃,烫。”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小宝哪还顾得上这些,小手接过肉条,立刻塞进嘴里,烫得小脸皱成一团,“嘶哈嘶哈”地抽着气,却舍不得吐出来。他鼓着腮帮子,像只护食的小松鼠,一边用力咀嚼,一边发出满足到极点的细小呜咽。那滚烫的、带着焦香的肉味在口腔里炸开,是前所未有的幸福体验,冲淡了长久饥饿带来的灼烧感,连发烫的身体似乎都舒服了一点。他一边吃,一边本能地往爹爹冰冷的腿边又蹭了蹭,汲取着一点点依靠。

就在这时,虚掩的破木门被轻轻推开,带进一股屋外的寒气。

一个同样瘦削单薄的身影,背着一小袋东西,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是陈宣的母亲,颜氏。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太多,头发枯黄,脸颊深陷,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袄子空荡荡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她的脸色比陈宣还要苍白,嘴唇毫无血色,眼神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哀伤。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火塘上旋转的兔肉、落在陈三狗艰难吞咽的侧脸、落在小宝鼓着腮帮子满足咀嚼的小脸上时,那双死寂的眼底,骤然迸发出一种微弱却真实的、属于母亲的光亮。

“宣儿…”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长途跋涉后的虚弱。她将背上那个不大的布袋小心翼翼地放下,解开扎口,露出里面小半袋糙米。米粒灰黄,带着陈旧的霉味,显然是最劣等、最便宜的那种。“娘…娘从市集回来了…换了几斤米…”她说着,目光却忍不住又飘向火塘,喉头微微滚动了一下。那肉香,对她同样是难以抗拒的诱惑。

陈宣的目光扫过那袋糙米,又落在母亲布满冻疮和裂口、沾满尘土的手上。这袋米,代价是什么?他心口一滞,属于原主的情感本能地泛起一阵尖锐的酸楚,眼眶瞬间发热。他强行压下那股湿意,指了指旁边:“娘,先坐。兔肉快好了。”他撕下一块烤得恰到好处的肋排肉,递了过去。

颜氏接过那块温热的肉,指尖感受着油脂的润泽和肉质的弹性。她没有立刻吃,而是先看了一眼担架上还在费力咀嚼的丈夫,又看了看偎依在儿子腿边、小脸被火光映得红扑扑的孙子,嘴角极其艰难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却无比真实的弧度。她这才低下头,小口小口地、珍惜无比地啃食起来。滚烫的油脂沾在唇边,烫得她微微一缩,却舍不得擦掉。那久违的肉味混合着油脂的香气在口腔弥漫,温暖着冻僵的四肢,也短暂地熨帖了那颗被苦难反复揉搓的心。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油光的满足感,在她枯槁的脸上短暂地停留。

陈宣沉默地翻转着剩下的兔肉,火光照着他半边脸,明亮而锐利,另半边则隐没在浓重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破屋内的气氛,因为这难得的食物香气和咀嚼声,竟诡异地透出一丝虚幻的、劫后余生般的“暖意”。担架上,陈三狗艰难吞咽后的喘息似乎平稳了些,小宝满足地依偎着,颜氏小口吃着,火光跳跃。

就在这时,陈宣的视线无意间扫过墙角——那是柳氏尸体之前躺卧的地方,稻草被清理过,但墙角地上,还散落着几小团黑乎乎、干硬发霉的东西。那是之前家里最后一点、已经严重霉变的野菜团子,柳氏生前舍不得扔,偷偷藏起来的“口粮”。

冰冷的AI提示音,毫无预兆地、如同最精确的手术刀,瞬间切开了这层虚幻的“暖意”,在他脑内清晰地响起:

【深度尸检报告整合环境残留物分析完成。】

【目标:柳氏。】

【死因确认:多器官衰竭(肝、肾为主)。】

【主要致死因素:长期、大量摄入黄曲霉毒素(B1型)。】

【毒素来源指向:长期食用重度霉变食物(谷物、豆类、坚果等)。结合现场残留物(墙角霉变野菜团子)及环境扫描(无其他显著毒物源),确认度:99.7%。】

【附加因素:严重营养不良,长期过度劳累,免疫力极度低下,加速毒素积累及器官损伤进程。】

【结论:非他杀。系长期贫困、食物短缺导致被迫食用霉变食物,叠加过度体力消耗及基础营养匮乏,引发的慢性中毒死亡。】

黄曲霉毒素…长期食用霉变食物…

陈宣翻转兔肉的手,猛地顿在半空。

火光跳跃着,映照着他瞬间凝固的表情。指尖残留的兔油温润粘腻,可一股比深秋寒夜更刺骨的冰冷,却从脚底板沿着脊椎急速攀升,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感官。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跳跃的火焰,越过母亲珍惜地啃食兔肉的侧脸,越过小宝依偎的温暖,越过担架上父亲痛苦却贪婪的喘息,最终死死钉在墙角那几团黑乎乎、散发着无形死亡气息的霉变野菜团子上。

没有阴谋。没有谋杀。没有想象中的淬毒暗箭。

只有贫穷。

是这蚀骨的、令人窒息的贫穷,日复一日,像最钝的刀子,缓慢地、无声无息地割开了柳氏的喉咙,磨烂了她的脏腑,最终将她熬干在这堆散发着霉腐气的稻草里。

那为了省下口粮给丈夫孩子而偷偷藏起的霉变菜团…那过度劳作后佝偻的背影…那日渐蜡黄浮肿的脸色…那记忆中偶尔流露出的、被病痛折磨却强忍着的细微表情…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被AI冰冷无情的结论串联起来,组成一幅最残酷、也最令人绝望的死亡画卷。

“呕…”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猛地冲上喉头,陈宣死死捂住嘴。胃里刚刚吃下的一点兔肉,此刻翻搅着,仿佛也带着剧毒。他眼前阵阵发黑,火光在视网膜上扭曲跳跃。

不是悲伤。是一种更深沉、更粘稠、更令人窒息的——荒谬。

他拼尽全力,在生死边缘搏杀得来的这点血肉生机,在这吞噬一切的、名为“贫穷”的庞然巨兽面前,渺小得可笑。柳氏的死,像一记无声的重锤,狠狠砸碎了他内心深处那点属于穿越者的、或许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傲慢和侥幸。

这开局,哪里是死老婆?

这是整个陈家,整个太平村,甚至整个大熙朝无数挣扎在泥泞最底层的蝼蚁,无声无息被碾碎、被熬干的、最普通不过的死亡方式。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再次深深陷进掌心,带来钻心的刺痛,才勉强压下喉咙口的翻涌。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沾着兔油和草屑的手指,又看向墙角那团致命的霉斑。

火光摇曳,将他僵硬的影子投射在斑驳的土墙上,扭曲而巨大,仿佛一头沉默的困兽。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刻意拔高的、尖利刺耳的女声,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和贪婪:

“哟!好香的肉味啊!隔着院墙都闻着了!老三家的,这是发了横财了?还是说…有人手脚不干净,偷了谁家的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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