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记药铺的后院里，多米正小心翼翼地翻晒着一批血灵芝。这灵芝是他用三匹上等丝绸从瑶女手中换来的珍品，色泽暗红如凝脂，伞盖边缘还镶着一圈金黄，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哥！"多花急匆匆走来，"那位玉娇姑娘又来了，带了好些新采的药！"

多米的手微微一抖，差点碰坏一朵灵芝，忙用布巾擦了擦手，故作镇定道：“知道了，你先去倒碗凉茶，请她到前厅稍等，我这就来。”话音刚落，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前厅方向，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前厅里，身着靛蓝瑶服的盘玉娇正将背篓里的药材一一取出，手腕上戴着银铃手镯，动作时发出“叮铃铃”的清脆声响。见多米进来，黑曜石般的眼睛里盛满笑意：“多大哥，这次我带了‘鬼臼草’，你看这品相，是今早天没亮去云雾山北坡采的，能治热毒症。”

多米接过那株形似鬼脸的草药，指尖不经意间触到玉娇的手，两人竟像被炭火烫到一般，同时缩回，脸颊腾地泛起红晕。

这半年来，盘玉娇每隔十日便会送药来：治蛇毒的七叶一枝花、补气血的红景天、解瘴气的槟榔果……她说都是阿爹教她认的，可多米心里清楚，有些药材长在悬崖峭壁上，采来绝非易事。

“玉娇姑娘懂得真多。”多米由衷赞叹，将鬼臼草小心放进药柜，“上次你带来的‘过江龙’，救了个被毒蛇咬伤的货郎，他还说要亲自来谢你呢。”

“是多大哥医术好，我不过是采些药材罢了。”盘玉娇低下头，手指轻轻绞着衣角，“我阿爹是寨子里的巫医，识药辨草是他从小教我的。”她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声音也低了几分，“去年官府征丁，寨里的青壮年都被拉去修驿道。阿爹怕寨里药材断了供应，进山采药时走得急，在青石崖摔断了腿……”

“让我哥去看看呗！”多花端着凉茶进来，正好听见这话，“我哥的医术可好了，上个月西街的王铁匠摔断了胳膊，就是我哥接好的，现在都能抡锤子了。”

多米瞪了多花一眼，怪她多嘴，却听盘玉娇惊喜地抬起头，银铃手镯轻轻晃动：“真的吗？我们寨子就在云雾山脚下，从这里骑马走山路，半日就能到！若是多大哥肯去，我……我把寨里最好的野山参送给你！”

三日后，多米跟着盘玉娇前往瑶寨。盘玉娇走在前面，脚步轻快得像只山雀，偶尔回头对他笑一笑，银铃手镯便叮铃铃响起来。多米牵着马，望着她靛蓝色的背影，心里像被羽毛轻轻挠着，又痒又暖，说不出的滋味。

瑶寨依山而建，一座座竹楼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山坡上，寨口的老榕树下，几个孩童正围着一只大黄狗玩耍。见盘玉娇回来，孩子们欢呼着围上来：“玉娇姐姐！”当看到多米时，又好奇地躲在她身后，只露出一双双乌溜溜的眼睛。

竹楼里，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靠坐在铺着虎皮的竹椅上，右腿用粗布层层包裹着，肿胀得几乎比左腿粗了一倍。老人对多米点头致意，声音带着久病的沙哑：“听玉娇说，你有法子治我这腿？”

多米放下药箱，蹲下身仔细检查。解开布条，一股淤肿的腥气扑面而来，断骨处明显凸起，周围皮肤已泛出青黑。“骨头错位了，得重新接。”他抬头看向玉娇，“接骨时会很疼，需要两个人按住令尊的肩膀和腰。”

盘玉娇连忙点头：“我去找寨里的阿叔来！”

治疗过程比预想的更艰难。老巫医疼得额头青筋暴起，却硬是咬着牙没哼一声。多米屏气凝神，左手按住断骨两侧，右手快准狠地一推，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错位的骨头终于归位。他迅速用特制的夹板固定好，又敷上带来的活血接骨药膏，最后用棉布缠紧。

“好了，”多米松了口气，“这几日别乱动，每日换一次药，过半月我再来复诊。”

当晚，多米被奉为上宾。饭桌上摆满了用土猪肉和新鲜猪杂制作的“十全十美”、剪得金黄酥脆的鸟酢、色彩缤纷的五色糯米饭、摊在碧绿芭蕉叶上的簸箕肉、散发着浓郁山珍香气的笋酿……寨民们还端来了自酿的米酒。老巫医亲自给多米斟酒，酒过三巡，他脸颊泛红，突然拍着多米的肩膀，带着几分醉意道：“小伙子，我女儿从小跟着我认药采药，性子野是野了点，却心眼实诚，你若是不嫌弃……”

“阿爹！”盘玉娇猛地站起身，红着脸跑了出去。

多米心里“咯噔”一下，也连忙起身追出去。盘玉娇站在月光下，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抹眼泪。

“玉娇……”多米放轻脚步走过去。

“多大哥别听阿爹胡说。”玉娇转过身，眼睛红红的，声音带着哽咽，“我知道你们汉人讲究门当户对，我们瑶家女子……怕是配不上你这样读过书、懂医术的先生。”

“我要娶你。”多米突然说，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等我写信问过大姐，我就来提亲。”

玉娇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可……可你大姐在北方，将来你们不是要回北方吗？阿爹就我一个女儿，阿娘去的早，我……”

多米望着垂着眼帘、声音里带着几分怯懦又藏着不舍的盘玉娇，突然做出决定：“我留下来。”他鼓起勇气握住盘玉娇的手，她的手微微颤抖，却没有抽回。

“如果你愿意，我想在岭南开一家更大的药铺，我们一起经营，既能治病救人，也能照顾你阿爹。”

月光下，两颗年轻的心越靠越近。而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一个戴着斗笠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岭南的气候向来说变就变。前一刻天光还透着几分闷热，转眼间就被涌来的乌云压得低低的，连风都带上了湿意。多米站在药铺的屋檐下，望着密集的雨丝在门前的青石板上砸出一个个小水坑，又很快连成一片浅浅的水洼。

他的目光落在远处被雾气氤氲的山影上，心却早已飞到了瑶寨方向——盘老爹今日该换外敷的草药了，那种药须得用刚采的新鲜叶片捣烂才有效，不知道玉娇有没有趁雨来之前就采好药，有没有不小心沾湿了衣裳。

“哥！”多宝穿着蓑衣从外面跑出来，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封信，“凤鸣镇来的信！是商队的刘管事带来的！”

多米一把接过信，手指因为激动微微发抖。自从半年前托商队给大姐带去一封信后，就再没收到过回音。

拆开信封，里面只有寥寥数语：“恩怨已了，速归。念玉与承嗣，盼你们回家——姐”

"速归......"多米低声念着，指腹无意识地摩挲过"念玉和承嗣"几个字，那是大姐的一双儿女，算来承嗣该读书了。可目光落回最后"盼你们回家"五字时，他忽然攥紧了信纸，指节微微发白。

"哥？"多宝见他半天不语，凑过来想看看信上写了什么，却见多米抬手抹了把脸，将信纸小心折好塞进怀里，声音带着点沙哑："刘管事还在吗？我得去趟瑶寨。"话音里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急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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