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开始前，李承嗣果然来了。他穿着崭新的锦袍，小脸绷得紧紧的，腰间挂着个香囊，站在厅门口，像株被风吹得发颤的幼竹。

"母亲。"他规规矩矩地向多丽行礼，眼神却在多丽与刚走进来的李鸿轩之间飘忽不定，带着几分怯意。

多丽心头一震，这是承嗣第一次喊她"母亲"。她蹲下身，与孩子平视，声音放得极柔："承嗣来了，香囊很漂亮，是阿嬷送的？能给我看看吗？"

李承嗣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小手捂住香囊："是、是阿嬷给我的护身符......"

李鸿轩走过来，大手轻轻落在李承嗣头顶，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试探："既是护身符，便好生收着。石头，带承嗣去看桌上的蜜饯，有他爱吃的金橘脯。"他语气平淡，却让李承嗣僵着的身子稍稍松了些。

多丽没有强求，只是顺着李鸿轩的话，对孩子笑了笑："去吧，宴席马上开始。"

丽轩堂正厅里，十六张红木八仙桌摆成莲花状，每张桌上都放着鎏金烛台，将大厅照得亮如白昼。多丽坐在主位，李鸿轩挨着她坐下，目光扫过满座宾客——有药材行的掌柜，有船帮的当家，甚至还有两位穿着官服的衙门师爷。

宴席上觥筹交错，李鸿轩与各路商贾谈笑风生，眼角余光却不时掠过李承嗣，见他坐立不安，小手一直按着香囊，便不动声色地让石头给孩子端了碗甜汤过去。

"妙手夫人。"一个留着山羊胡的商人举杯起身，"听闻您精通茶道，不知今日能否有幸品尝您亲手泡的茶？"

众人纷纷附和，多丽从容起身走向茶案。她素手焚香的动作引来一片赞叹，当热水注入建盏时，嫩绿的茶叶在盏中舒展如兰，清香瞬间弥漫整个大厅。

"承嗣。"多丽突然回头，对坐在角落的李承嗣招手，"来帮母亲分茶可好？"

满座哗然。这孩子自小养在王如意膝下，从不认多丽这个生母，此刻被点名，李承嗣明显僵了一下，在王如意贴身嬷嬷陈妈眼神示意下，才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

多丽将茶壶递给他，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从这位伯伯开始，每人一杯。"

李承嗣手抖得厉害，茶壶在他手中像块烫手的山芋。当他倒到第三桌——正是陈妈所在的位置时，多丽突然"不小心"碰了他手肘。

"哎呀！"茶壶脱手，滚烫的茶水泼了陈妈满身。

陈妈尖叫着跳起来，藏在怀里的东西"啪嗒"掉在地上——是个青瓷瓶！

多丽眼疾手快，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一把捡起瓷瓶："陈妈喜欢收集瓷瓶？"她指尖银光闪烁，瓶塞已无声弹开。

陈妈脸色大变，伸手就要抢："还给我！"

李鸿轩一个眼神，苏哈托带人箭步上前将吴妈按住。多丽当众将瓷瓶倾斜，几滴无色液体落入她早已准备好的银碗中，碗底瞬间泛起诡异的青黑色。

"'独眼毒医'的'千日眠'？"李鸿轩冷笑声响彻大厅，他看向脸色惨白的李承嗣，语气却缓和了些，"承嗣，告诉爹，这瓷瓶，你见过吗？"

李承嗣被他看得一哆嗦，"哇"地哭出声来："是阿嬷逼我的！她说我不把这瓶子里的东西偷偷放进爹和娘的茶汤里，就不是李家的孩子……还说要把我关进小黑屋……"

多丽心头剧痛，蹲下身将孩子搂入怀中。她能感觉到小小身躯的颤抖，闻到孩子衣领上残留的王如意惯用的檀香味。这个本该在她怀里撒娇的年纪，却被教得满心算计。

"不怪你。"她轻拍孩子的背，抬头看向李鸿轩，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请求，"是时候了。"

李鸿轩对苏哈托颔首："按计划行事。"他伸手，轻轻抚了抚李承嗣的后背，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别怕，有爹在，没人能再逼你。"

就在此时，前院突然传来嘈杂。一个仆役跌跌撞撞冲进来："不好了！李府别院走水了！王姨娘她……她被困在佛堂里！"

多丽与李鸿轩对视一眼，同时起身向外奔去。宾客们乱作一团，没人注意到陈妈袖中滑出的匕首，更没人看见她眼中闪过的决绝寒光。

别院方向，冲天的火光已将夜空染成血色。当多丽和李鸿轩赶到时，佛堂早已被烈焰吞噬。王如意凄厉的惨叫穿透火墙，令人毛骨悚然。

"救命！救救我！"她疯狂拍打着烧红的窗棂，蓬头垢面的模样宛如恶鬼，"是柳如烟回来了！她要索我的命！"

李鸿轩站在火光外，面容冷峻如刀："当年你害死我母亲，害死罗美玉，火烧乔木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多丽却突然按住狂跳的太阳穴："不对……"她腕间的狐镯剧烈震动，几乎要灼伤皮肤，"火里还有人！"

话音未落，一个瘦小的身影突然从侧门冲进火场！

"念玉！"多丽失声惊呼，不假思索地跟着冲了进去。热浪扑面而来，她听见李鸿轩在身后撕心裂肺的喊声，但一切都已不重要了——火光中，念玉正举着把明晃晃的匕首站在王如意面前！

"念玉！不要！"多丽一把抱住女儿，热浪灼得她睁不开眼。

念玉转过头，小脸上泪痕未干："陈妈说是她害死了娘亲，害死了爹爹……"

多丽心头大震，她从未告诉过念玉乔木死亡的真相，那些血腥的往事被深埋在记忆最黑暗的角落。王如意趁机想逃，却被一根掉落的横梁砸中右腿，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救命！我知道错了！求求你们......樱儿，我的樱儿！你终于来接娘亲了……"

李鸿轩不知何时也冲了进来，他一把抱起念玉："先出去！这里要塌了！"

多丽最后看了眼在火中癫狂的王如意，多年来积压的恨意在这一刻突然释然。她转身向外跑去，身后传来屋顶坍塌的巨响，热浪推着她踉跄冲出火场。

院外，李承嗣被小七和小红护在身边，呆呆地望着冲天火光，眼里满是恐惧。多丽走过去，轻轻将他搂入怀中。这一次，孩子没有躲开，只是小声啜泣着："阿嬷说……说娘不要我……娘是吃人的狐妖……"

"她骗你的。"多丽声音哽咽，擦去他脸上的泪，"娘每天都在想你，爹也是。"

多丽亮出手腕上的狐镯，狐镯微微发烫：“你看，它会发光，是在跟你打招呼呢，娘不是妖怪，这是娘的护身符，在你很小很小的时候，狐镯就显灵救过咱们的性命。”

李鸿轩抱着念玉走过来，小丫头脸上还挂着泪珠，见到李承嗣，委屈的叫了声“哥哥”。李鸿轩伸手将两个孩子都拢到身边，沉声道："以后，咱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

四人站在火光前，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渐渐融成一团。

多丽腕间的狐镯渐渐平静，散发出温和的银光。她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夜晚，李鸿轩出海前的问题。如今答案就在眼前——这场漫长的噩梦，终于迎来了破晓时分。

"回家吧。"李鸿轩轻声说，目光扫过两个孩子，最后落在多丽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暖意。

多丽点点头，牵起李承嗣的手。这一次，孩子没有躲开，小小的手紧紧回握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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