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星遥吸着鼻子，眼眶红红的，她看了看两个哥哥，又抬眼望了望苏棠，小嘴抿得紧紧的，一声不吭。

似乎要把全部真相都憋在喉咙里……

苏棠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

她只一眼就意识到了，这三个孩子做的事，估计都是串通一气了的。

苏棠眼神平静扫过同样低着头、一言不发的三人。

星临的身体僵了僵，垂放在两侧的手，攥成了拳头。

堂屋的空气像结了层薄冰，冷得人心里发紧。

苏棠指尖摩挲着搪瓷杯壁，杯里的热水已经温了，氤氲的水汽早就散了。

就像三个孩子脸上那点仅存的慌乱，慢慢沉淀成了沉默的倔强。

“星遥，”苏棠的声音放得更缓，目光落在小姑娘攥得发白的指节上，“你说，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什么了？”

霍星遥把脸埋得更低，辫梢上的红绳蔫蔫地垂着，像只受了惊却依旧不肯张嘴的小兽。

苏棠又转向旁边的两兄弟：“你们呢？你俩打架抢钱，总不能是为了好玩吧？”

霍星野飞快地瞥了她一眼，又忙地低下头，脚尖在青砖地上蹭出细碎的声响，嘴里嘟囔着：“就是他们该给的……”

“该给的？”苏棠挑眉，“给什么？保护费？”

这话一出，霍星临的肩膀猛地抖了一下。

他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唯独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像积了雪的寒潭，透着股与年龄不符的执拗。

苏棠扭头直视他，平静的目光，让少年人眼中流露出了几分复杂。

霍星临终于开了口：“不是保护费。是他们抢了低年级同学的钱，我们帮着拿回来的。”

霍星野也忙跟着补充道：“然后这钱就归我们了，我们没有收保护费，这是我们的辛苦费！”

他越说越觉得占理，底气也跟着足了起来，到最后那句话时，更是说得理直气壮。

苏棠一听，立马明了了。

这是帮别人讨债，拿回来的钱，哥俩人就自己收着了……

“拿回来也该还给人家。”苏棠摇头，“揣进自己兜里，这跟抢人钱的有什么区别？”

霍星临抿紧了唇，重新低下头，那副模样，像是认定了多说无益，干脆用沉默对抗到底。

霍星野撇着嘴，显然也是不服。

苏棠看着三个闷葫芦似的孩子，轻轻叹了口气。

“行吧，那你们总该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吧？是因为缺钱？”她耐着性子询问缘由。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选择了不吭声。

灶房里传来柴火噼啪的声响，混着水壶烧开的哨音，衬得堂屋愈发安静。

苏棠正琢磨要怎么把三人的嘴撬开，堂屋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霍时走了进来。

夕阳从门框斜切进来，给他周身镀了层冷金色的边，那张本就俊美的脸，此刻更显得轮廓分明，带着股生人勿近的迫人气场。

三个孩子像被按了暂停键，齐刷刷地绷紧了脊背。

霍时没看他们，径直走到苏棠身边，拿起她面前那杯温掉的水，抿了一口。

喉结滚动的弧度轻缓而克制，像静水之下悄然划过的风，不见半分张扬，却自有一种沉静的力量感。

苏棠的目光在他脖颈处顿了顿，又飞快地移开。

她稳了稳心神，暗想，以后自己得多注意和霍时保持距离才行。

叔嫂的身份像道无形的墙，横亘在两人之间，泾渭分明，半分都不能逾越。

尤其在这眼皮子浅、爱嚼舌根的村里，些许不当的举动都可能被放大歪曲，传得面目全非。

这也会给她带来无尽的麻烦……

霍时放下杯子，搪瓷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当”的一声轻响，在这寂静里格外清晰。

他垂眸看向三个孩子，目光沉沉的，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躲闪的压迫感。

“交代实话。”

几个字，声调不高，却像一块硬石砸进冻得严实的湖面，沉闷的声响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周遭的空气都凝住了几分。

霍星野吓得一哆嗦，差点从板凳上滑下去。

霍星遥红着眼睛，头都不敢再抬起来了，小手死死揪着衣角。

霍星临深吸了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要承担一切。

他抬起头，迎上霍时的目光，声音带着少年人稚嫩的沙哑：“小叔，是我们不对，你要罚就罚吧。”

“我问的是原因。”霍时的语气微顿，“不是让你认罪。”

霍星临抿了抿唇，嘴唇哆嗦了两下，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重新低下头。

苏棠看着这僵局，心下的古怪又悄然冒了出来。

她知道这三个孩子的性子。

表面上看各有不同，内里却都揣着一股执拗的拧劲儿。

尤其是在认准了某件事时，那嘴更是闭得比谁都严实，任谁也撬不开。

苏棠顿了顿，想着怎么缓和一下气氛。

“要不……”她想说先吃饭，却迎上了霍时沉冷的视线。

他的目光扫过她，随即转向三个孩子，语气多了几分严肃：“星遥，你先说。”

霍星遥被点名，像是吓到了，身子抖得更厉害，眼泪啪嗒一下掉出来，在衣襟上砸出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我……”她抽噎着，声音细若蚊蚋，“我不想让他们说……说我是……”

苏棠心里一动，隐约猜到了什么。

霍时的眉头蹙了起来：“说什么？”

霍星野突然开口：“说我们是…天煞孤星……”声音又急又快，像是豁出去了，“还说……”

他用眼角瞥了苏棠一眼，才接着说：“还说她早晚要走，我们三个是没人要的拖油瓶、累赘……”

这话一出，堂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苏棠愣了一瞬。

那些看似无心的闲言碎语，像淬了毒的针，早就悄无声息地扎进了孩子们的心里。

她忽然想起刚才回家路上，隐约听到的那些议论……

霍星临猛地抬起头，眼眶泛着红意，紧咬着牙不让眼泪掉下来：“他们说，苏棠赚了钱，就不会再管我们了，小叔以后也会成亲娶媳妇……我们想自己挣钱，我们不是拖油瓶，也不是累赘……”

“我也是因为这个才被欺负。”霍星遥哽咽着说，“我不怕他们，我要把他们的钱都拿过来，这样他们就不会再乱说话了……”

“那些抢同学钱的，都是欺负人的坏东西。”霍星野的声音压抑，“我们帮同学把钱拿回来，他们自愿分给我们的！我们没抢！”

三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把藏在心里的委屈和倔强，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霍星遥哭得最凶，小肩膀一抽一抽的，却还是抽抽搭搭地说：“反正是他们先欺负人，我没有错！”

苏棠表情尤为复杂，铁石心肠的她也不由得感慨。

她活了两世，见过太多为了生存不择手段的人。

可眼前这三个半大的孩子，明明该是在爹妈跟前撒娇耍赖的年纪，却偏偏把心事藏得这么深，像群抱团取暖的小兽，用笨拙的方式对抗着外面的风雨。

霍时站在一旁，垂眸看着哭得满脸泪痕的三个孩子，下颌线绷得紧紧。

他深邃的眼眸里，情绪翻涌如暗流，其间藏着一丝极淡、却又真实存在的……自责。

他一直以为，只要给他们提供吃穿，保证他们的安全，就算尽到了责任。

却忽略了，这些孩子失去的不仅仅是父母，还有那份无忧无虑的底气。

那些淬了毒的流言，像一把钝刀，日复一日地切割着他们的安全感。

而他，从未察觉。

等三个孩子情绪缓得差不多了。

霍时才开口打破这沉闷的气氛：“好了。”

“这钱，咱一分都不能要旁人的。自家的日子自家过，干干净净，心里踏实。”

他的声音沉而稳，目光扫过三个孩子泛红的眼眶，“往后再有人编排是非，你们不用怕，大可以挺直腰杆跟他们说清楚——咱们家的事，轮不到外人指手画脚。”

霍时顿了顿，语气缓了些却更添分量：“但眼下对你们来说，最重要的事，是好好念书，好好长大。”

“至于今天的事，你们用错了方法，该道歉的要道歉，该把钱还回去的要还回去。”

霍星临怔怔地看着他，眼眶依旧红着，却慢慢挺直了脊背。

霍时走上前，伸手揉了揉霍星临的头，动作有些生涩：“明天我带你们去学校解决问题。”

三个孩子都愣住了，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说。

霍时的声音沉缓了些，听不出太多情绪，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以后再有人欺负你们，告诉我。记住，你们不是没人要的拖油瓶，你们是霍家的孩子。”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格外郑重，像是在许下承诺。

霍星临的嘴唇动了动，终于低低地喊了声：“小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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