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夜半子时绣花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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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槐村深处,贾府那曾经显赫一时的门庭,如今只剩一片死寂的废墟。袁念与欧阳婉秋驻足门前,一股混合着陈腐血腥的阴风扑面而来。
门前两只残破的石狮子昔日威仪尽失。空洞的石雕眼窝深处蜿蜒淌下两道暗红近黑的血痕。朱漆大门早已斑驳褪色,两个巨大的铜门环上,深深烙印着无数重叠扭曲,带着绝望抓挠痕迹的暗红色手印,厚重的门板上,从上到下布满了大片喷溅状和拖拽状的乌黑污迹。
袁念深吸一口带着浓重铁锈腥味的空气,伸手推开大门。沉重的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没有照壁屏风遮挡,眼前的景象一览无余。
一个四方形的庭院,地面铺着碎裂的青石板,缝隙里顽强地钻出枯黄的杂草。院落一侧,一口深不见底,井沿布满暗绿色苔藓和深褐色污垢的枯井无声地矗立在那里。
袁念下意识地想靠近井口探查,手腕却被欧阳婉秋猛地扣住。她的指尖冰凉,力道却大得惊人。
“别乱看!” 她声音压得极低,“井通幽冥,谁知道下面拴着什么腌臜东西!被那些玩意儿拖下去,骨头渣子都捞不回来!”
说罢,她警觉地回头瞥了一眼身后。那两扇沉重的大门,不知何时竟已悄无声息地自行关闭。门扇内侧的景象更是让人头皮发麻,密层层叠叠的血手印几乎糊满了整个门板!那绝望挣扎的痕迹,比门外所见还要惨烈十倍!
两人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寒意。他们不再言语,小心翼翼地穿过庭院,开始逐一探查两侧厢房。
袁念推开一扇扇吱呀作响的门扉。映入眼帘的景象诡异而凝固:
书房里,毛笔搁在只写了一半的宣纸上,墨迹早已干涸发黑。
偏厅桌上,精致的瓷盘中盛着吃了一半、早已霉变发黑的糕点。
绣房里,一件未完成的锦袍滑落在绣架旁,针线还挂在上面。
卧房中,燃烧殆尽的蜡烛只剩下一小滩凝固的蜡泪,烛台歪倒在梳妆镜前。
没有搏斗痕迹,没有预兆,一切仿佛在某个瞬间被按下了停止键。
贾府大半的人,是在毫无防备做着日常琐事时,被某种无法理解的力量,在同一刹那收割了性命。
剩下的人,则在这灭顶之灾降临后,才从极致的恐惧中惊醒,本能地涌向唯一的出口。然而,门外或许是被府内异变惊动的村民,或许是被府内逃出者描述的恐怖景象吓疯的幸存者,他们出于恐惧或愚昧,竟死死堵住了大门。
绝望的推搡、哭喊、拍打,门内的人想冲出去,门外的人想堵住“不祥之源”。最终,里外两拨人,在极致的混乱与恐惧中,共同铸就了这座无人生还的活地狱。
“虽然惨烈,” 袁念的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但至少锁定了源头。惨案,确是从这贾府深处爆发,蔓延至整个远槐村的。” 他推开正厅旁边一间更为宽敞的屋子——执事堂。里面一片狼藉,高大的柜子东倒西歪,散落的账簿名册堆积如山,覆盖着带着尸腐味儿的灰尘。
他转头看向凝神戒备的欧阳婉秋:“一起找,翻翻这些陈年旧账,挖出那个‘薛梅’。”
怎么感觉本姑娘倒成了这小子的跑腿跟班了?
欧阳婉秋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两下,看着已经埋头在故纸堆里、动作麻利的袁念,无奈地叹了口气,认命地也蹲下身,强忍着灰尘和霉味翻找起来。
得益于执事堂归档的严密,袁念很快从一个倾覆的樟木柜子底下,拖出了一本用黄绫包裹的册子——《贾府仆役名册实录》。
他迅速翻动发脆泛黄的书页,指尖划过一个个陌生的名字。
“薛梅……薛梅……找到了!”
名册上清晰地写着:
薛梅,女,永和九年生,柏云县柳树沟人氏。景泰元年三月初九入府。
欧阳婉秋凑近细看后面的记录,柳眉微蹙:“她的月例银子为何后期骤降至此?几乎只有入府时的一半?”
袁念的目光也立刻锁定了那异常的数字变化。他逐行扫视薛梅在贾府的履历:
“初入府,分派浣衣房,粗使婢女。”
“景泰二年,勤勉机敏,擢升为二夫人院三等使女。”
“景泰四年,得夫人赏识,晋为一等贴身侍女。”
“景泰六年,调任至幼主贾无量‘松涛苑’,任管事大丫鬟。”
“景泰七年降为松涛苑粗使仆妇。”
“景泰八年复调回浣衣房……为普通浣洗婢。”
袁念的手指重重地点在“松涛苑”和那断崖式下跌的月俸数字上,“关键就在她被调到贾无量院子之后,从一个前途无量的管事大丫鬟,一路被贬为最底层的粗使仆妇,甚至打回浣衣房?薪水还不如刚入府时?!”
这绝非寻常的犯错降职,以她此前的表现和升迁速度,纵有天大过失,大不了撵出府去,何必用这种钝刀子割肉的方式折磨她数年?
那个贾无量,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心念电转,两人再无犹豫,当即决定直奔后院,探一探那“松涛苑”,贾无量曾经的居所!
当他们凭着记忆穿过回廊,绕过假山,推开一道又一道月洞门,眼前的景象却让两人心头同时一沉。
那个布满血手印的前厅大门,那口阴森森的枯井,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们兜兜转转,竟又回到了原点。
“喂!” 欧阳婉秋没好气地瞪了袁念一眼,“你这带的是什么路?跟紧点!” 她不信邪,快步走到前面,凭着记忆和方向感,再次踏入通往后院的路径。
一炷香的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逝。
当那扇紧闭的、布满血印的朱漆大门和那口幽深的枯井,第三次如同鬼魅般挡在两人面前时,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们的心脏。
“鬼打墙。” 两人异口同声,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袁念反应极快,毫不犹豫地掏出那惨白面具扣在脸上!一股冰冷刺骨的阴煞之气瞬间弥漫开来,试图洞穿这扭曲空间的迷障!
欧阳婉秋也“锵啷”一声拔出腰间的唐横刀,刀身上云雨黑龙的浮雕似乎感应到邪祟,隐隐泛起幽光。她全身肌肉紧绷,灵力运转,严阵以待。
就在这剑拔弩张、全力戒备的瞬间,欧阳婉秋拔刀的动作却猛地僵住。她那双清冷的眸子死死盯向前厅中央——
就在那口枯井旁,距离他们不过数步之遥的青石板上。
一双小巧、精致、鲜红如血的绣花鞋,端端正正地摆在那里。
鞋尖,不偏不倚,正对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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