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蹄踏碎星辉，三百镇北军精锐甲胄森然，如一柄出鞘的利刃，直插北岭山腰。

为首的女将沈凝霜勒住缰绳，坐下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喷出的鼻息在冷月下凝成白雾。

她的目光越过麾下士卒的头顶，落在星阶之下那群衣衫褴褛的身影上，眼神冷得像淬了冰。

“封锁星阶，驱散闲人。”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军令威严。

然而，她麾下的铁骑并未立刻前冲。

因为前方那近三百名扫者，在领头的老者石守带领下，竟缓缓列成一个古拙的方阵。

他们手中再普通不过的扫帚，此刻帚梢竟都泛着淡淡的星辉，随着他们每一次呼吸，光芒明灭不定，与山间地脉的律动隐隐相合。

沈凝霜眉峰一凛，杀气透体而出：“你们可知，擅自引动地脉灵机，一个不慎便是山崩地裂之祸？届时万民遭殃，尔等担得起吗！”

她的质问如惊雷滚过山野，扫者们却无人应答，只是默默握紧了手中的扫帚，阵型丝毫不乱。

石守苍老的面容上古井无波，他没有开口，只是将手中的扫帚轻轻向地面一划。

就是这轻描淡写的一划，却让沈凝霜如遭雷击。

一道微光轨迹在地面一闪而逝，那轨迹的起承转合，那步法的玄奥韵味，分明是《归尘九步》的前三式！

沈凝霜的瞳孔骤然一缩，脑海中轰然炸响。

这步法，这姿态，竟与当年那个一袭青衫、以凡人之躯戏耍仙门天骄的叶知秋，分毫不差！

那个男人，不是已经……

“沈将军，三思。”一个温和的声音从山道另一侧传来。

沈凝霜猛然回头，只见共修盟的盟主林墨手捧一叠古旧典籍，正快步走来。

他身后没有随从，只身一人，却仿佛带着某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两人在镇北军临时搭建的营帐中，密谈了三天三夜。

“凝霜，你我都清楚，叶兄当年所求为何。”林墨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如今他播下的种子发了芽。这些人，看似在扫地，实则是在用最朴素的方式，叩问天道。若放任他们自行摸索，灵力错乱，必遭反噬，死伤枕藉。可你若强行压制，便是与天下所有不甘的凡人为敌，民心一失，镇北军也守不住这万里江山。”

沈凝霜握着剑柄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帐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林墨将一份手绘的阵图推到她面前：“所以，我有一计。以军护阵，以盟授法，设‘扫心试炼’。凡能心无旁骛，一口气连扫九百步不息者，便授其《尘启诀》入门篇，引他们走上正途。”

沈凝霜盯着阵图看了许久，眸光数度变幻，最终，她缓缓吐出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带着千钧之重。

“好。”她冷声道，“我镇北军，可为他们护法三日。但三日之后，若事态失控，或有任何一人心生魔念，我必亲率铁骑，将此地夷为平地，格杀勿论！”

试炼开启的那个夜晚，月色比任何时候都要清冷。

三百名扫者在星阶之下重新列阵，神情肃穆。

沈凝霜一身戎装，按剑立于高处，眼神锐利如鹰，审视着下方每一个人。

“起！”随着石守一声沉喝，赵三石第一个迈出脚步。

他本是北岭的矿工，双臂孔武有力，此刻挥动扫帚，却轻灵得像是书生在泼墨。

扫帚落下，一道光纹在他脚下延展开来，宛如星辰的轨迹。

紧接着，第二步，第三步……三百人动作整齐划一，三百道光纹交织成一片璀璨的光河，缓缓向着星阶之上蔓延。

每一步，都像踏在众人心口。

那不仅是体力的消耗，更是心神的磨炼。

行至第三百步，终于有人撑不住了。

一个年轻的农夫脸色煞白，真气耗尽，手中的扫帚“哐当”一声脱手落地，光芒瞬间黯淡。

他颓然跪倒在地，满眼不甘。

年逾花甲的陈九娘更是摇摇欲坠，她体力早已不支，全凭一股不认命的执念在撑着。

她将扫帚当做拐杖，重重拄在地上，然后艰难地挪动另一步。

每一步落下，都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仿佛在用生命敲击大地。

阶侧阴影里，秦雨薇悄无声息地移动着。

她将自己辛苦提炼的尘灵露分洒在众人脚下，那晶莹的露珠融入地面，化作丝丝缕-|-的温润灵气，悄然滋养着众人几近枯竭的身体。

而在无人注意的阵法边缘，林墨双手不断掐出繁复的法诀，暗中调整着地脉符阵的运转，小心翼翼地引导着磅礴的星力缓缓释放，避免过于狂暴的灵压将这些初窥门径的凡人直接冲垮。

当光河蔓延至第六百步时，异变陡生！

“吼——！”

星阶深处，传来三声沉闷如雷的低吼。

随即，大地剧烈震颤，三尊高达数丈、由山岩构成的巨大人形傀儡破土而出！

它们身上布满古老的符文，眼中燃烧着幽蓝色的灵火，正是这星阶古阵的守护灵——地脉岩傀！

一股蛮荒、厚重的威压铺天盖地而来，岩傀的怒吼在众人神魂中回荡：“非仙者，妄动星力，死！”

“结阵！”沈凝霜厉喝一声，腰间长剑锵然出鞘，剑气森然。

镇北军精锐瞬间举盾拔刀，准备迎战。

然而，一道身影比她更快。

石守，这个一直沉默如山的老者，竟在此时越众而出。

他没有看那三尊煞气冲天的岩傀，而是以帚为杖，脚下连踏三步，在地面划出三道看似凌乱的弧线。

沈凝霜的剑尖凝固在半空。

那步法……是《玄隐步》的残影！

是当年叶知秋在众目睽睽之下，轻描淡写便绊倒仙门长老陈浩然的那一式！

三尊地脉岩傀前冲的动作猛然一滞，仿佛被一张无形的尘网兜头罩住，行动瞬间变得迟缓笨拙。

“就是现在！扫！”赵三石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怒吼出声。

三百名扫者福至心灵，同时发力。

三百把扫帚在同一瞬间挥出，帚风汇聚成一道凌厉无匹的龙卷，裹挟着漫天尘光，如暴雨般倾泻在三尊岩傀身上。

那尘光看似微弱，却蕴含着某种奇特的穿透力，竟绕开了岩傀坚不可摧的石躯，精准地钻入它们眼眶之中！

“咔嚓……咔嚓……”

一连串清脆的碎裂声响起，三尊岩傀眼中的幽蓝灵火骤然熄灭，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塌，化作一地碎石。

危机解除，众人却来不及喘息，继续向前。

第七百步，第八百步……第九百步！

当最后一步落下，三百道光纹完美合一，在星阶尽头汇聚成一个巨大的“尘”字。

星阶顶端那块沉寂了千年的“扫心台”石碑，碑文逐字亮起，最终绽放出万丈豪光。

一道纯净无瑕的清光从碑上洒落，如春雨般沐浴在每一个扫者身上。

三百人齐声低诵起《归尘经》的第一章，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撼动天地的力量。

他们的眉心，都缓缓印入了一枚古朴的“帚”形符印。

林墨望着这一幕，激动得浑身颤抖，喃喃自语：“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他们不是在学修仙……他们是在重建修行规则！清扫即炼体，除尘即炼心，积尘土为灵气，归凡尘为大道！”

试炼结束，星光散去，众人身上的疲惫一扫而空，只剩下前所未有的宁静与坚定。

他们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着石守的下一步指示。

石守仰望着璀璨的星河，忽然感到揣在怀中那枚叶知秋留下的竹片微微发热，一道温和的意念在他心底浮现：“星阶未完，路在脚下。”

他缓缓转身，面向身后这支由农夫、老妪、矿工组成的奇特队伍，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扫帚，声音苍老却无比洪亮：

“明日，我们扫向万妖谷边界。”

高台之上，沈凝霜望着那一张张平凡却坚毅的面孔，握着剑柄的手，竟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这一刻，她终于彻彻底底地明白——这一扫，扫的不只是脚下的尘埃，更是那高悬于九天之上，由旧日仙门亲手定下的，“凡人不得道”的天规！

北风呼啸，吹过刚刚平息的北岭，卷起一丝肃杀之气，向着更遥远的南方飘去。

那里是万妖谷，自古便是人族的禁地。

终年不散的墨绿色雾瘴，据说连光线都能吞噬，瘴气深处，时常会传来非人非兽的诡异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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