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晴的心脏猛地一缩。

那根被叶知秋用了多年，光滑得几乎能映出人影的竹帚，此刻竟像有了自己的生命。

它在院中那片微弱的晨光里，自行立起，帚尖在青石板上轻轻一划。

没有掀起半点尘埃，却留下了一道细如发丝的金纹。

那轨迹，正是她苦思冥想数月都未能参透的《归尘九步》第一式。

她不是没见过神兵利器，也不是没听过法宝通灵的传说。

但一把扫帚，一把凡人用的扫帚，竟能自行演武。

这已经超出了她对修行的所有认知。

她死死盯着那道金纹，一个惊骇的念头如闪电般劈入脑海。

叶知秋留给她的，根本不是一套功法。

他留下的，是“扫”这个字，这个动作本身。

它活了。

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北岭星阶，寒气如刀。

石守哈出一口白气，握紧了手中新刻的竹帚。

他是个愚钝的人，修行十载，仍在炼气一层徘徊。

同门早已视他为笑柄，只有他自己，还记着父亲临终前的那句话。

“阶不清，星不亮。”

所以他扫了十年。

日复一日，清扫着北岭这条通往观星台的九千九百九十九级石阶。

今夜，有些不同。

竹帚扫过积雪和碎石，落在一块光秃秃的岩石上。

“嗡——”

一声轻微的震鸣，那块岩石竟泛起一缕微光，如沉睡的萤火被骤然惊醒。

石守愣了一下，以为是自己眼花。

他继续往前扫，一步，两步……每一步落下，脚下的石阶都会亮起一个光点。

当他扫完第三十六步，回头看时，倒吸一口凉气。

三十六个光点连成一线，如一条发光的细小经络，而那光芒的流向，竟隐隐与天上某颗黯淡的星辰遥相呼应。

他身旁，负责记录星象的师弟赵三石察觉到了地脉的异常波动，他猛地抬头，对照着手中的星图，脸色瞬间煞白，声音因极度的震惊而扭曲变形。

“快看星图！都他妈给我看天！”

众人闻声抬头。

只见漆黑的北岭上空，三百颗原本黯淡的寒星，竟在此刻被逐一点亮。

它们挣脱了原本的星轨，在夜幕中重新排列，最终，竟组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缓缓旋转的图腾。

那是一个古朴而苍劲的——“帚”字。

共修盟，地脉室内。

被誉为阵法第一天才的林墨，死死盯着面前的“万帚图”推演阵盘，额头的冷汗已经浸湿了衣领。

阵盘上，三百六十五个光点在北岭星阶的底部，被一条条纤细的光线连接起来，构成了一张前所未见的脉络图。

每一点，都对应着一名像石守一样，在九州各处默默清扫的凡人。

而所有脉络的核心，那个最亮的光点，正是石守。

“不对……这不是阵法！”林墨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一拍桌案，坚硬的铁木桌面应声裂开，“这是活的经络！他们在用最原始的清扫行为，为这片天地构建一条全新的灵脉网络！”

他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声音都带上了一丝颤抖。

“石守就是这条新灵脉的‘天心’！他若停下，灵脉逆冲，星阶反噬，整座北岭山脉……都会瞬间塌陷成齑粉！”

他不敢再想下去，抓起传音玉符，用尽全身力气吼道：“传我盟主令！即刻封锁北岭三日，任何人不得擅入！违者……死！”

边城，拾微堂。

陈九娘枯槁的双手颤抖着，捧着秦雨薇给她的那粒光砂。

那是一粒从叶知秋扫帚上掉落的尘埃，却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显得珍贵。

秦雨薇亲自将她引入静室，柔声引导：“婆婆，凝神静气，试着感受它。”

陈九娘依言闭上眼。

她只是个扫了四十年大街的凡人，不懂什么叫灵力。

可就在她闭目的瞬间，一股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浑浊之气，猛地从她天灵盖冲出，化作一缕比墨还黑的烟气，消散在空中。

秦雨薇大惊，以为是出了岔子，刚要出手相助。

却见那粒光砂自行飞起，悬浮在陈九娘面前，缓缓旋转，在空中凝成了一行残缺的古诀。

“扫尽心头尘，方见本来光。”

陈九娘浑身一震，两行浊泪滚滚而下。

她喃喃自语，像是在对谁诉说，又像是在回答自己一生的疑问。

“我扫了四十年街……原来，不是白扫的。”

话音未落，她那苍老的身躯上，竟浮起一层淡淡的金色辉光。

就在这无灵根、无天赋的凡人之躯中，第一缕精纯无比的真气，悍然生成。

北岭之巅，风雪更甚。

石守已经不间断地扫了七天七夜。

星阶上的光芒愈发炽盛，几乎将整片夜空照如白昼。

第七夜子时。

他手中的扫帚在挥出后，突兀地停在了半空，帚尖直直指向星阶的尽头——第九千九百九十九级。

那里本是一片被万年冰封的死寂岩台。

此刻，岩台正中，“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缝隙。

半截古老的青铜碑，从裂缝中缓缓升起，上面刻着三个苍劲古朴的大字。

扫心台。

石守怔怔地看着那块碑，仿佛跨越了万古时空，看到了无数个与他一样执帚而立的背影。

他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对着古碑，磕了三个响头。

然后，他站起身，以帚为笔，以阶上尘为墨，在“扫心台”的碑前，写下了三个字。

替你扫。

刹那间，整条星阶发出雷鸣般的轰响，地底深处传来悠远浩瀚的回响。

那声音仿佛来自远古，是无数执帚之魂，跨越了生死的界限，齐声低诵着那部早已失传的《归尘经》。

当夜，苏晚晴又梦到了叶知秋。

他依旧背对着她，站在璀璨的星河之中，身影淡得像一缕青烟。

她急切地呼喊他的名字，他却只是缓缓回首，抬手向她遥遥一指。

一朵微小的星辰花虚影，在她掌心悄然浮现，随即“噗”地一声，散作亿万点光雨，洒向了九州大地。

苏晚晴猛然惊醒，心跳如鼓。

她疯了一般奔出小院，抬头望向镇北方向。

只见遥远的天际，一道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璀璨光瀑，自九天垂落，精准无误地贯入了北岭星阶的顶端。

而在那光瀑的尽头，远方的山巅之上，石守独立于高台。

他高举着手中的扫帚，帚尖的光芒，甚至盖过了天上的星辰。

在他的身后，三百名从九州各处赶来的扫者，如最虔诚的信徒，列队而立。

他们人人手中都握着一把再普通不过的扫帚，可每一把扫帚的尖端，都同样闪烁着微光。

天地间一片死寂。

风声都仿佛在此刻停歇。

万籁俱寂中，一道与这神圣寂静格格不入的声音，从山脚下响起。

那是铁甲叶片碰撞的清脆声，是军靴踏在碎石上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一条由火把组成的冷硬火龙，正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沿着蜿蜒的山路，向着山顶逼近。

那冰冷而肃杀的节奏，像一把钢铁凿子，即将狠狠凿穿这神圣之夜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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