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288【举世浊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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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蒋济舟将薛淮四条建言批为纸上谈兵,压抑许久的漕衙官员和漕帮首脑,瞬间便有了宣泄情绪的底气。
“薛大人!”
漕帮副帮主赵胜忠第一个站出来,沉声道:“您坐在府衙高堂,可知道运河上的水有多冷?风有多硬?您轻飘飘一句纳于官府监管,就要断了我数万兄弟的活路?那些引水、护航、拉纤的力气活儿,是官府那帮拿笔杆子的老爷们能干的吗?你这是要逼死我们!”
薛淮对于这种情况早有预料,他所提四策除了第一条明确盐协的合法性,其余三条都是在刨漕督衙门和漕帮的牟利之根,这些人怎么可能继续平心静气地坐着?
他淡然地坐了回去,抬眼看向对方说道:“赵副帮主稍安勿躁。本官所提监管,是为厘定章程规范收费,正是要让万千漕工凭筋骨气力,堂堂正正明明白白地获取应得报酬,何来逼死之说?”
赵胜忠冷笑一声,语带讥讽道:“薛大人说得轻巧!运河千里,水情瞬息万变,盗匪出没无常,风险岂是纸上几个章程能框定的?漕帮兄弟的辛苦钱是拿命搏出来的,您一句废除就断了漕帮维系上下调度人手的根本,这运河上的秩序谁来维持?往后出了乱子,薛大人您亲自去平吗?”
薛淮淡淡道:“风险自当有合理的酬劳对应,而非巧立名目层层加码。本官所言明定酬劳定例,正是要厘清何为合理酬劳,何为非法勒索,难道赵副帮主认为此举不妥?”
赵胜忠一窒,下意识地看向坐在旁边的帮主桑世昌。
漕帮这么多年靠着运河为生,底层帮众的日子只能算得上勉强饱腹,真正坐享荣华富贵的自然是他们这些中上层,而他们的经济来源便是依托于数量庞大的帮众,在运河上巧立各种名目盘剥各地商民。
这些银钱分成数额不等的三份,最大的那份自然要上交给漕督衙门,次一等则是由漕帮的管事们瓜分,最少的那一份才会分给底层的帮众。
这套规则之所以能维持数十年时间,一者是靠漕帮高层和漕衙官员的紧密勾结,二者便是底层帮众没有任何知情权。
倘若按照薛淮的建议,往后漕帮除了笼络漕督衙门,还要接受各地官府的监管,而且在码头和运河上的所有服务都明码标价,那岂不是直接挖断他们的根基?
赵胜忠心里着急,只盼着帮主能够挺身而出。
桑世昌并非不明白赵胜忠眼神的含义,但他此刻的心情十分复杂。
他想起幼子桑承泽说过的那句话,万一薛淮赢了呢?
原本桑世昌并不相信薛淮有赢下这场盐漕之争的希望,但是赵琮案的爆发让他意识到薛淮手里还有不少底牌,而之前桑承泽帮薛淮转达的那番话更让他心生纠结。
时至今日,漕帮内部同样矛盾重重,桑世昌虽为一帮之主,但他做不到一言九鼎,就算他想改变漕帮的现状也是有心无力,除非有强大外力的介入。
最关键的是,他必须要考虑漕督衙门这个靠山是否能一直坚挺下去。
据他所知,朝中宁党和清流斗得很厉害,而工部尚书沈望已经入阁并且依旧兼领工部,这足以看出天子对他的器重。
此外,日薄西山的次辅一党也不甘寂寞,虽说他们和清流尿不到一个壶里,但是欧阳次辅对首辅宁珩之怨念颇深,这两个月已经闹出好几件纷争。
在这样的大局势下,即便宁党不会彻底失势,万一蒋济舟卷入朝争风波,漕督衙门迎来一次大清洗,届时漕帮何去何从?
基于这些考虑,桑世昌不愿在明面上和薛淮闹僵,于是他转而看向不远处的宋义,希望这位宋参政能够为漕帮张目。
薛淮将桑世昌的反应尽收眼底,心里登时有了计较。
宋义冲桑世昌微微颔首,然后看向薛淮说道:“薛大人,空谈误国啊。”
薛淮不慌不忙地应道:“还请参政大人赐教。”
宋义冷哼一声,沉声道:“你所言四策听来冠冕堂皇,实则处处错漏。你将盐协置于和漕衙同等的地位,殊不知商人本性逐利,若是他们的权责无限拔高,将来必有干政抗法之举!另外,漕衙稽查之权乃公器,岂容商贾置喙参与?此例一开,你将朝廷威严置于何地?”
薛淮迎着他的逼视,镇定道:“宋参政岂不闻集思广益之说?方才下官已经明言,此事当由钦差大人主持,漕衙和盐司共商,至于扬州府衙和两淮盐协,不过是在旁提供一些参考意见,以便诸位大人明辨是非。参政大人以此断定盐协觊觎公器,未免过于危言耸听。”
宋义不是第一次领教薛淮的辩才,他也知道今日自己必须要承担重任,当下见薛淮毫无破绽,便话锋一转道:“纵如此,本官也要批评阁下一句,愿望美好却过于天真。便拿规费一事来说,薛同知一心只想废除,但是你可知道运河一年维护费用几何?朝廷和地方藩库拨付又几何?若无规费贴补,运河如何维系?难道要朝廷加赋于民,陷君父于不义?”
“参政大人,为何要曲解下官之意?”
薛淮环视众人,最后看向范东阳说道:“钦差大人,下官从始至终反对的是那些巧立名目的盘剥之举。若漕衙所收规费果尽用于公事,为何账目不清?为何民怨沸腾?下官所请废除者,非法定之费,乃盘剥之弊!”
宋义脸色一沉,不等范东阳表态认可薛淮所言,立刻反驳道:“薛同知还请慎言!运河杂务千头万绪,岂是区区一府案牍可比,若无充足人手如何维系?些许规费供那些人养家糊口,此乃情非得已!你一句废除说得轻巧,万千吏员何以为生?薛同知不妨问一问,扬州府县两级的官吏们是否愿意无偿效力?”
薛淮不为所动,肃然道:“参政大人,关乎漕衙用度,国帑自有拨付,而盘剥商民以养冗员,此非情非得已,实乃中饱私囊积习难改!下官建言厘清章程明定规费,正是解此痼疾良方,若因循旧弊纵容不法,才是真正动摇国本之祸源!”
宋义闻言勃然变色,厉声道:“放肆!你区区一府同知,竟敢妄议漕运国策,污蔑朝廷重衙!你所言中饱私囊可有实据?若无实据,便是诽谤!”
薛淮目光如电,同样高声道:“宋参政,赵琮案殷鉴不远,此獠勾结妖教贪墨巨万,此非中饱私囊?漕衙之弊,非下官妄议,乃铁证如山!下官所提新规,正是为绝此等祸患!”
宋义被噎得一时语塞,脸色铁青。
两人你来我往火花四溅,堂内的氛围已经达到一个紧绷的临界点。
范东阳看了一眼角落里奋笔疾书的书吏,他忽然想明白薛淮为何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有意利用盐漕双方的磋商会谈引发这么多争论。
或许对于京城的天子和庙堂诸公而言,只有当他们亲眼看到这一条条争执,才能对百余年来漕运积压的问题有一个直观的认识。倘若薛淮一开始就上奏进言,把这件事放在朝堂上议论,最后又会变成空中楼阁一般的空谈和党争。
基于此,范东阳没有出言打断,而是静静地观察着众人的反应。
堂中一片死寂。
宋义被薛淮步步紧逼的反驳压得无话可说,尤其是赵琮案可谓漕衙当前无法回避的污点,宋义必须绕开这个话题。
在他苦思对策之际,站在蒋济舟身后的蒋方正阴恻恻地开口道:“薛大人心系盐商人所共知,只是您如此不遗余力为盐协张目,甚至不惜动摇漕运百年根基,这究竟是出于公心还是另有所图?两淮盐协百余家商号,如今唯薛大人马首是瞻,这份威望着实令人惊诧。”
这番话极其恶毒,直接将矛头指向薛淮的动机,暗示他结党营私培植势力,其行为已超出官员本分,甚至可能威胁朝廷对江南的控制。
漕衙押运参政王光永也站了出来,冷声道:“薛大人为盐商争利情有可原,然盐商之利岂能与国运相提并论?尔等为一己私利,置运河沿岸万千黎庶于不顾,此非唯利是图祸国殃民乎?”
“正是!”
赵胜忠立刻附和,不忿道:“你们盐商富甲一方,少赚几成运费不过是九牛一毛,可那运河边上的小吏、苦力和纤夫,没了这份钱粮全家老小就得饿死!薛大人,你这四策是只肥了盐商,却要饿死千万穷苦人啊!”
听闻此等言论,范东阳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些人分明是无法从正道上驳倒薛淮,只能从品格和动机上展开攻讦。
但他仍旧没有开口,而是若有所思地看向瞬间沦为千夫所指的薛淮。
“呵呵。”
薛淮面无表情地笑了一声,他缓缓扫视宋义、蒋方正、王光永、赵胜忠等人,沉声道:“好一个另有所图,好一个祸国殃民!”
“赵琮勾结妖教贪墨巨万,盘剥商民以肥私囊,诸位可曾念过国本?”
“运河之上法外规费多如牛毛,搜刮商贾以充私库,诸位可曾念过黎庶?”
“口口声声万千漕工纤夫,然而他们所得甚至无法养家糊口,诸位可曾念过公道?”
“视运河为私产,视倚漕为生者为牟利之具,榨骨吸髓犹嫌不足,诸位可曾念过王法?”
薛淮一句又一句言辞如刀,刺得对面那群人脸色铁青。
他缓缓站起身来,一字一句道:“在本官看来,诸位真正在意的,不过是自己口袋里的银子轻了几两!”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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