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287【异想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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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二十九日,盐漕之争第二场磋商会谈于钦差行辕召开。
相较于六天前的初次商谈,今日正堂内的空气仿佛凝固的水银,沉重得令人窒息。
钦差大臣范东阳端坐主位,神情凝重,目光扫过在场每一张面孔。
左侧下首,两淮盐运使黄冲与扬州同知薛淮并坐,身后是盐商协会的乔望山、沈秉文、王世林、黄德忠四位代表。
右侧,漕运总督蒋济舟面色沉郁,仿佛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云。
他身旁坐着理漕参政宋义、押运参政王光永,再往后是漕帮帮主桑世昌、副帮主赵胜忠以及扬州分舵舵主王奎。
蒋方正虽无正式官职,此刻却也侍立在父亲身后,只是眼神飘忽,不复往日的倨傲。
短暂的寒暄过后,范东阳当先开口说道:“诸位,盐漕之争旷日持久,已然切实影响到漕运命脉之畅通与淮扬各地之安稳。本官奉天子圣谕南下调停,非为听诸位逞口舌之利,而是务求消弭争端平息风波,还运河以秩序,还商民以公道。”
这个开场白显然要比他在初次商谈时的态度更加严肃。
众人无不肃然以待。
范东阳的目光扫过蒋济舟和薛淮,继续说道:“此前本官详查原委,深知争端根源在于双方皆感自身利益受损,乃至积怨日深。今日之会目的唯有一个,议定章程共维大局!若争执延宕,致使江南赋税重地动荡,运河梗阻北疆粮饷不继,此等动摇国本之重责,在座诸位谁能承担?”
他没有刻意提及赵琮一案,但“动摇国本”四个字,却像无形的鞭子狠狠抽在漕运一系众人的心上。
蒋济舟的脸色更加难看,宋义等人的眼神也闪烁不定。
他们都能听出范东阳的言外之意,赵琮案就是漕运积弊甚重的铁证,盐漕之争再拖下去,捅破了这层窗户纸,谁都别想好过。
蒋济舟轻咳一声,宋义便站起身向范东阳拱手道:“钦差大人此言振聋发聩,漕衙上下亦深感事态严重,愿为平息纷争做出切实努力。经部堂大人与下官等反复斟酌,漕衙愿做出以下让步,请钦差大人与诸公参详。”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宋义身上。
范东阳颔首道:“宋参政请说。”
宋义缓缓道:“其一,即日起取消两淮盐协会员商号过往必须缴纳的引水钱、泊岸钱及纤绳钱三项杂费。此三项确有不尽合理之处,取消后,盐商船货通行成本当可减轻。”
乔望山等人闻言,脸上并未露出太多喜色。
这三项杂费名目虽响,实则数额相对有限,更多是体现一种特权的象征性收费,远非最大头的份子钱和孝敬钱可比。
宋义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薛淮,继续说道:“其二,恢复盐协所属商号对漕船的正常租用比例。盐协需承诺,往后除特殊情形外,其所属商号至少七成货物运输,需租用漕衙指定或认可的漕船。运河乃国之命脉,漕船运力空置,非但浪费国帑,更使万千倚漕为生者困顿流离。此乃维系漕运根本之要务,望盐协诸公体恤下情,顾全大局。”
这第二条才是漕衙今日来此的核心意图——要求盐商恢复租用漕船的比例,以保证漕帮和底层胥吏的生计。
然而所谓七成比例,几乎等同于要求盐商完全回到旧制,而且“漕衙指定或认可的漕船”这一模糊表述,依旧给了漕帮极大的操作空间。
宋义看向范东阳说道:“钦差大人,此乃漕衙深思熟虑后,为平息风波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取消三项杂费足显漕衙诚意,盐协恢复漕船租用,乃是确保运河安稳和漕工生计之根本。只要盐协接受此议,漕衙承诺往后一视同仁,决不会有任何针对刁难之举。”
对于漕运一系的首脑人物而言,这是他们在赵琮案的巨大压力下,被迫割舍的一点利益,试图以此保住漕衙对运河的绝对控制权。
堂内陷入短暂的沉寂。
乔望山和沈秉文对视一眼,对于宋义提出的条件显然难以接受。
漕衙取消那三项杂费可谓聊胜于无,真正占大头的份子钱和孝敬钱,宋义连提都没有提,由此可见若非赵琮案带来的压力,漕衙根本就不想让渡任何利益。
或许在他们看来,运河上的规矩千百年来皆是如此,他们凭什么要对这些商贾让步?
要不是他们背后站着薛淮和两淮盐运司,要不是范东阳携圣旨而来,蒋济舟甚至不会给这些盐商当面商谈的机会。
一群待宰的肥羊而已,有何资格站在他漕运总督的对面呢?
范东阳当然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但他不能在这个场合表露出明显的偏向,毕竟他此刻代表着天子,而天子对盐漕之争的态度并非绝密,至少蒋济舟心里很清楚。
故此,他看向左首问道:“黄运使,薛同知,对于漕衙所提,尔等意下如何?”
黄冲依旧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微微抬手示意薛淮代表发言。
薛淮缓缓站起身,向范东阳和蒋济舟分别拱手致意,沉静地说道:“钦差大人,蒋部堂,诸位大人。漕衙愿取消三项杂费,薛某代两淮盐商先行谢过。然则,漕衙所提恢复旧制七成租用,恕盐协难以从命,薛某亦不敢苟同此乃平息争端之良方。”
蒋济舟的眉头瞬间拧紧,冷眼看向对面年轻又沉稳的扬州同知。
薛淮迎着蒋济舟冷峻的目光,不慌不忙地说道:“盐漕之争非一日之寒,其根源并非盐商锱铢必较,实乃运河积弊日久,法外盘剥丛生,稽查尺度不一,权责混淆不明!取消三项杂费可解一时之痛,然而恢复旧制无异于饮鸩止渴。倘若不厘清权责,将来漕衙再以稽查为名行刁难之实,或漕帮再以护航为由索要各种杂费,难道盐漕再起争端?如此循环往复,运河焉有宁日?”
“薛同知!”
宋义稍稍加重语气,沉声道:“漕衙已退让至此,你还想如何?莫非真要彻底割裂运河,让盐商自组船队不成?”
后面那句话可谓这场盐漕之争的导火索。
起初面对两淮盐协的割席,蒋济舟并未想过大动干戈,但是当宋义从赵琮口中得知几家大商号在暗中购置船只的消息并且查实之后,这件事便触犯到蒋济舟的逆鳞。
他原以为盐商们是想通过割席的手段,让漕衙稍微减轻对他们的盘剥,这并非是绝对不能接受的事情,只要盐商们懂得适可而止,漕督衙门也可以稍微松一松绳结,譬如方才宋义所提的取消三项杂费。
然而盐商们想要自行组建船队,彻底把漕衙和漕帮甩到一边,这是蒋济舟无法容忍的举动,所以他才让宋义给盐商们一些教训。
谁知在薛淮的捏合和鼓动下,盐商们不仅没有服软,反而团结起来抗争,这才有了后续的盐漕之争。
当此时,薛淮看向宋义,冷静又有力量地说道:“宋参政,薛某所言绝非危言耸听,恰恰相反,薛某正是为了运河的长治久安才斗胆在此进言!钦差大人,蒋部堂,下官不才,对于平息此番争端有四条建言,还请诸公斧正。”
范东阳顺势说道:“薛同知但说无妨。”
薛淮环视众人,视线最后停留在蒋济舟脸上,不疾不徐地说道:“其一,正盐协之名位,其权责限于行规自肃、商情互通、急难相恤,此乃上承陛下嘉惠商民之德意。盐协不得对抗漕衙正常执法,漕衙亦不得无故刁难区别对待,如此则盐政新法畅行无阻,实为煌煌善政,圣心默许之良图。”
漕运一系的首脑没有出言反对,盖因这一条在他们的预料之中,薛淮一定会利用今天这个机会落实盐协的合法地位。
薛淮继续说道:“其二,立稽查之宪章,下官建言由钦差大人主持,召漕衙、盐司、府署、盐协、漕帮于一堂,共商《运河扬州段通航稽核则例》,务使稽查有度、扣罚有据、申诉有门。将暗室之权移于朗日,化胥吏之私为公器,商民知法可依,则纷争自弭。”
蒋济舟眉头紧皱,他当然知道薛淮这个建议是要给漕督衙门套上桎梏,问题在于他怎么可能接受这种条件?
或者说,他薛淮何德何能,又有什么本钱迫使漕衙低头?
真当握着一个赵琮案就能为所欲为?
蒋济舟深吸一口气,并未立刻表态反对,而宋义等人见状便没有冒然开口。
薛淮环视众人,继续说道:“其三,革百年之积弊,彻底废除份子钱、孝敬钱、引水钱、泊岸钱、纤绳钱等一切针对两淮盐协的盘剥名目,漕衙岁修河工、养护漕道之实需,可据实核算,或归入正税课征,或设为明定规费。须将课目数额镌碑勒石,遍示沿河闸口津渡,使行商坐贾照章纳赋,胥吏丁役无从上下其手。”
堂内的气氛几近凝滞。
盐协代表对薛淮的建议自然满心欢喜,而漕衙官员和漕帮首脑的脸色则是极其难看。
如果薛淮所提这几条悉数落实,往后他们哪里还有油水可捞?
蒋济舟伸手端起茶盏,抬眼看向薛淮,面无表情地说道:“还有一条是什么?”
薛淮迎着他的审视,沉静地说道:“其四,导漕帮入正轨,漕帮引水、护航、挽舟诸务,当纳于官府监管,明定其职司范畴、事功准绳、酬劳定例,使草莽微劳得沐王化,市井气力可依典章,如此则万千漕工仰食于运河者,皆能以筋骨之劳取堂堂之酬,免胁从于非法,得安身于正途。”
蒋济舟道:“薛同知说完了?”
薛淮点头道:“回部堂,下官所言四策经过深思熟虑反复斟酌,惟愿盐漕之争早日平息,亦愿千里运河畅通兴盛,为我大燕国祚延绵增添底力。”
“薛同知果然见识不凡,本督今日可谓不虚此行,不过——”
蒋济舟顿了一顿,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中缓缓放下茶盏,唇角扯出一个讥讽的弧度,冷冷丢出一句话。
“终究是纸上谈兵,想当然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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