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冥并不理解紫堇的话。但下午，他就明白意思了。

    来自星辰帝国的使者，骑着海鹰远道而来，登船拜访。

    现在白三角号已经跑到了靠近东大陆这一侧，能从西大陆跑过来，并追上拜访，使者绝对是耗费了大力气的。

    三名护卫留在了甲板上，使者向独角兽讨要了喂海鹰兽的食物，随后一个人进入会客间。

    他掀开斗篷兜帽的时候，一直面容冷淡着的紫堇，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骨王阁下，栗鸮学者！”对方行礼，并向苏冥自我介绍，“鄙人费尔南德，星辰帝国外务大臣。”

    “外务大臣亲临。”紫堇皱眉，“我这招待规格低了啊。”

    “说笑了。”费尔南德道，“我就是个谈判代表。过来是怕有些事，别的人无法做主。”

    骷髅端上茶水，费尔南德没讲客气，一口喝干，然后拿起烙饼开始啃。

    动作非常之接地气，也说明他赶了非常长途的路程。

    “那行，这事夏里科王打算怎样交代。”紫堇开门见山道，“白得那么大一个岛，分我们一半如何？”

    “栗鸮学者说笑了。”费尔南德又要了一杯茶，喝掉半杯，“星辰帝国愿意支付一百万金币，或等价值物资，以感谢贵方的贡献。”

    盛夏岛距离海岸不算远，周边的群岛又是光明神殿的主场。在补全小口径防空体系以前，白三角号并不方便去那里横行。但星辰帝国家大业大，能给他们添堵的地方实在太多。

    所以夏里科王讲理也讲礼，开口就是一百万金币。

    紫堇嗤笑出声，“收起这些有的没的，我要他帮个忙。”

    政治交易，其上规则，其次资源，其下金钱。

    “钱和资源可以给，情难欠。”费尔南德道，“通缉贵方的事情，星辰帝国的力量不再参与。”

    “这算条件？”苏冥讥笑道，“你们也得敢参与——是海军不想要了吗？”

    星辰帝国必须维持武力上的优势，压制周边。如果白三角号想动手，造成的损失绝对不是几艘军舰的事情。

    知难而退，还敢美化成让步条件。虚空造牌都不带这样的，苏冥毫不犹豫开怼。

    费尔南德举起手掌，示意结束这个话题。

    “抱歉，我只是在陈述帝国单方面的决定。”他迅速提出新的条件，“我方愿意斡旋，让光明神殿取消针对贵方的通缉。”

    “还来？”紫堇失去了耐心，“小费，我们熟归熟，你再这么玩我就赶人了。你那些海鹰兽吃的东西，也得给我吐出来！”

    这俩位都是一点就炸的，费尔南德也有些无奈。他放弃了一本正经，“算了，这事我们做不到。光明神殿最高议会一致决议，坚决追杀贵方到底——恕我直言，你撅教皇和枢机主教们的祖坟了？”

    苏冥闻言没有任何意外，这种事早已习惯。正常人都是中立声望起步，他这离全图红色，差得还真不多。

    “哪有，只是让他们断子绝孙而已。”

    “所以，你到底想要什么，栗鸮学者。”费尔南德干脆让出谈判的主导权。他不是第一次跟紫堇打交道了，该走的流程到了就行。

    “虽然你贵为外务大臣，但我们想要的，你依然做不了主。”紫堇道。

    苏冥拿出一封带着繁复符文、一看材料就价值不菲的炼金信件。这赫然是之前教皇写给紫堇，却被她昧下的那个。紫堇稍事修改，据为己用。

    “这封信只能夏里科亲启，否则内容会直接消失。”苏冥将信交给费尔南德。

    费尔南德拿过信，检查了一番，发现只是通讯加密功能，没有伤害陷阱之类。

    “既然是栗鸮学者的意思，我就如实转达和呈递了。”费尔南德也没多废话，收起信件。

    正事谈完，费尔南德开口告辞，并索要一些食物和饮水。

    “实在抱歉，但是我离下一个落脚点，还要飞六个小时。”

    “你这是要去矮人那边吧？”紫堇迅速猜到了，“有外交任务？看来你的来访不过是顺便——不对，费尔南德，你是把我这当补给点了！”

    “拜访是真，顺路也是真。”费尔南德一点不好意思的表情都没用，“姑且透露一点，这次是跟矮人讨论，对菱岛半兽人实施联合制裁的事情。”

    “你们动作可真拖拉。”紫堇嫌弃道，“该打仗就赶紧打。”

    “远洋战争，哪有那么容易。”费尔南德苦笑道。

    半兽人是一个完整的国家。海军跨越成千上万公里的大洋进行压制，已经对后勤造成了极大压力。更进一步的军事手段，在这个生产力条件下是艰难的事情。

    【正好把资料交给他？】苏冥提议，【往火上浇一把油。】

    【夏里科兄妹那块，我还没编写完呐。】紫堇很是可惜，【也行吧，不追求尽善尽美了。】

    “费尔南德阁下，我们调查过程中，在耶希亚的基地那边，找到一些有趣的资料。”苏冥开门见山，将资料拿了过来。

    费尔南德看了下封面，“在星辰大陆皇宫埋设炸弹？”他很是震惊，“半兽人疯了吗！”

    “好像是担心事情败露后留的后手。”紫堇道，“里面有详细的计划细节，包括炸弹位置和埋设方式。两万金币，良心价哦！”

    费尔南德脸色变了变，但他没有多做纠结，利落地答应了紫堇的报价。同时他请求了通讯法阵的使用权，忙不迭地去汇报了。

    通讯结束，费尔南德回到会客室。他又看向另一份资料，却明显不相信，“半兽人怎么会偷矮人尸体——他们最嫌弃的就是矮人，碰一下都恨不得把自己的皮洗破掉。”

    这两种族属于看一眼对方都嫌脏的程度，如果不是地理上的分割，早打出狗脑子了。

    “我也很怀疑，但我们找到的就是这样——这份资料就打折便宜点，一万金币吧。”紫堇淡淡道。

    费尔南德翻了翻，发现册子里面的内容极其详实，干货满满，确实不像伪造。

    费尔南德双眼突然泛起光芒，『学院术式·谨言慎文』

    随后又是一种，『学院术式·纸殇墨劫』

    【这是什么？】苏冥询问。

    【第一个鉴别文卷有没有伪造、涂改痕迹。】紫堇回答，【第二个是分析纸张成色和墨水褪色情况，判断成文时间。】

    苏冥有些惊叹，异界这方面也是相当完善。

    【费尔南德万一用法术检查第一份资料——】他担心道。

    【刚才他带出去的时候已经检查过了。】紫堇道，【放心，他看不出破绽的。】

    【这么有把握？】苏冥惊讶道。

    【你猜法术名称的那个‘谨’和‘纸’，是谁命名的。】

    【……】纸，谨，苏冥顿时无言。他重新看向面前专注认真的帝国外务大臣，感觉对方栽得一点也不冤。

    费尔南德研究了半天，没发现问题。

    “这份资料的钱我也出了。”他道。

    临行，费里德突然郑重向紫堇道谢，“伊瑟公主的事，承蒙您手下留情了。”

    伊瑟公主？苏冥闻言有些诧异，但旋即又明白过来。凯莎琳被夏里科王迎娶，她女儿伊瑟当然会正名为帝国公主。

    想起不久前，伊瑟还在海上同他们打生打死，苏冥有些唏嘘。如果不是紫堇最后一刻偏转剑身，改削为拍。这位公主就算不香消玉损，也会遭受耶西亚那种程度的重创。

    这娘俩去享受荣华富贵是好事，苏冥一点也不想再遇到。

    四只海鹰兽先后起飞，很快在天空中变成小黑点。

    “价值100万金币的算计，有用吗？”紫堇问道。

    “能值回票价的。”苏冥回答，“反正我们和教会，已经是不死不休了！”

    ****

    中午，一段匿名通讯发到白三角号。

    紫堇核对了暗号，将其解密，上面的内容让学者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她赶紧找来苏冥商量。

    这是来自斯坦顿的情报。内容表明，光明神殿的飞空兽母舰碧海汤谷号，在玛瑙海战结束后便进入船坞接受改造。一周前才再次出港，去向未知。

    “碧海汤谷号调度的物资中，有大量巨龙食物的组成。”紫堇叹气道。

    “这艘航母，换乘客了啊。”苏冥喃喃道。

    他打开电脑计算，4500吨的飞空兽航母改造后的空间，扣除动力、给养、物资、还有辅助人员——碧海汤谷号最少可以搭载七条巨龙！

    如果配套上补给舰，再挤上一挤，搭载全部的十二条巨龙也是可以的。

    完全是作弊级的战力！

    “你的族人可真疼爱你。”苏冥道，“我们得把碧海汤谷号给炸了。”

    “炸船不错。”紫堇赞同道，“免得弄死龙，事态还要扩大。”

    光明神殿摆脱教义危机这件事，就已经够糟糕了，不能再得罪死更多势力。

    “安全起见，中洋先不去了。”苏冥道，“我有个应对方案。”

    紫堇伸手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示意他继续。

    “弄一台无人潜航器，装上大量炼金炸药，潜过去炸沉它。”苏冥解释，“地球的设备和无线电技术不产生魔法波动，藏在水下的潜航器能悄悄接近。”

    “听着倒是可行。”

    想着又是一堆新的工作，苏冥有些头疼，“传送设备，然后调试，接下来还得做几次模拟演练，要准备的事情一大堆。”

    “人手是个问题。”紫堇也揉了揉额角，“我本来在考虑正式拉贝安琪入伙，但她又得养伤。”

    科技侧的特点，越复杂、越厉害的东西，越依赖于团队和体系。而适宜的人才在魔法侧为主的异界，实在太稀缺了。

    “只能你我两人辛苦下了。炸掉碧海汤谷号，巨龙在海上也会拿我们没办法。届时中洋海域才算是被彻底站稳。”

    巨龙虽然强大，却无法一直保持飞行。上万公里的辽阔洋面，会让这群陆地生物苦不堪言。

    紫堇突然想到一点，提醒道，“如果我们炸船的地点不好，巨龙飞不回陆地，时间长了是会淹死的。”

    这有些棘手，苏冥盘算着。碧海汤谷号去哪他们可无法左右，这需要在战术层面调动敌人，进行各种博弈。

    “能说说龙族找你的原因吗？顺便你身世的谜题我大致解出来了。”他道。

    紫堇犹豫了下，“我们去外面上吹吹风？”她提议。

    苏冥没有拒绝。

    ****

    两人走到轮船的后甲板上，倚着栏杆看向远方。晨曦中白三角号的尾迹稳定而且漂亮，几只海鸟追逐着轮船，不时捕食被螺旋桨甩出海面的鱼。

    “先说说你的答案吧！”紫堇道，“谜题只是游戏，无论是否猜对我都会告诉你，否则会影响你对态势的判断。”

    “那我就直接说了。”苏冥道，“你有两个母亲，龙类母亲弥赛拉和人类母亲阿蒂亚。你的诞生很不寻常，属于，炼金辅助繁育？”

    沉默一阵，紫堇才开口，“谜题你完成了。”

    海风从身后吹起她的长发，苏冥完全看不清女孩的表情，声音里细微情绪被海风掩盖，这也许是她选择在甲板上谈话的原因。

    “只是运气好，一些事也提示了我。”

    “你总在我的意料之外。那么一点提示，你就能找到准确答案。”紫堇道。她曾在交谈中暗示自己不止一位母亲，她以为苏冥是据此推断的。

    但苏冥能解开，完全是贝安琪把写着答案的画册送到了他手边。在生出那个百合能否遗传的突发奇想时，他将一切都联系起来了。

    假设出结论，可以发现很多印证。那个绘本的画工如此精致，从圣剑少女阿蒂亚的眉眼中，可以看到与紫堇的相似。

    弥赛拉恰好是仙女龙，时间也跟紫堇的年龄对得上。

    “人和龙类是无法有后代的。”苏冥道，“我在推测出你是人龙混血以后，就知道你不是自然诞生的孩子。”

    巨龙和人是完全不同的物种，相比这个匪夷所思的跨越，双亲性别相同这种小事，反而无关紧要了。

    “为什么知道我是人类和龙的混血？”紫堇没有容许他跳过这一段。

    “一定要说吗？”

    “嗯，就当帮我回忆。”

    苏冥深吸了口气，“你小时候体弱多病得几乎夭折，瘦小到只能抓老鼠维生，所以大概率不是一只正常的龙。”

    紫堇身体晃动了一下，用手掩住嘴，“弥赛拉根本不懂得怎样养育龙之外的婴儿，所有的龙只是觉得我很奇怪！”她的声音带上哽咽，“阿蒂亚也不管我，我一年都见不到她一次！如果不是运气好遇到西沃——”

    硬让我说，结果一秒钟破防，苏冥心中叹息。他轻拍了下女孩的背，“也许不是这样。你出生时西沃正在搜寻一艘海底沉船，本来临近成功，突然就抛下一切去巨龙山谷做起了所谓研究。”

    紫堇垂着头，长发在风中乱舞。她思考了下，呢喃道，“你的意思是，西沃爷爷是特意去照顾我的？”

    “被西沃放弃的宝藏，不到一年就被别人捡了便宜。这对常年混迹海洋探险圈的精灵来说，完全不合理。”

    紫堇显然回想起此前被忽视的一些细节，“原来是这样，对，他是母亲阿蒂亚的朋友。”她伸手抹掉眼角的泪花，“我竟然一直都没意识到这点！”

    “这里其实有个疑问，阿蒂亚为什么要拜托西沃——他当时是成名的高阶奥术士，占用他十几年时间不说代价，人情就不好算。

    “考虑到你现在一魂双体，有龙和人类两个形态，所以我推测你最初其实是用特殊方式诞生的人龙混血，这样你母亲才有必要请动上位精灵。西沃是涉猎广阔的研究型学者，只有这样的人能把你从危险中拉回来，让你安然度过幼年。

    “紫堇，你一直是被人照顾着的。”苏冥宽慰道。

    女孩沉默了好一会，终于呼出一口气，“看来我没有自己一直以为的那么可怜。让你见笑了，亏我还总是说你矫情。”

    骷髅仆从走过来，放下一些纸巾，紫堇抽出一张把眼角擦干。

    “我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容易哭，这是我第一次跟别人谈起这些。果然，使用艾丽莎形态后更加多愁善感了。”

    “作为巨龙的时候，也是有情绪的吧？”苏冥问。

    “当然有的，只是比现在好控制。”紫堇道，语调平静了些，显然缓和了不少，“我不太喜欢展现情绪。”

    “也就是说等你习惯了人类形态，又会回到最开始见面的那种高冷？”苏冥充满遗憾，“我还是挺喜欢你现在这样子的。”

    学者小姐白了苏冥一眼，“高冷？我什么时候给你这种印象了！”

    “呃，也许是一开始我们不够熟？”

    紫堇回到之前的话题，“我是两位母亲用自身的血脉组合，借助炼金术创造的生灵。由弥赛拉孕育，以龙形态出生。但是我的孕期只有别的巨龙一半，出生后非常柔弱——对了，后面的事情，你知道很多了。”

    “你在巨龙峡谷呆到了十几岁就离开了，然后一直以人类形态活动。”苏冥接话道，“正常来说那么小的幼龙不可能掌握变形术，但应该是人类混血起了作用，你甚至能长时间维持人类外形。”

    紫堇点点头，“我不是纯粹的龙，所以心智成长比同龄的龙快，但是我又比他们弱小，总是被欺负。龙族的文化觉得这种打闹是正常的，没有龙会管。所以西沃离开后不久，我就直接离开了巨龙山谷。在龙的地界我一直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反而到了人类的地界，才找到了存身之地。”

    “那是因为你体力比龙弱，但是比人类强很多吧！”苏冥轻笑道。

    “不被欺负，可以打工挣钱，吃不饱时有无穷无尽的老鼠抓，也没人跟你争抢。”紫堇道，“对于幼年的我，人类的矿洞就是天堂！”

    苏冥忍不住看向紫堇。他家境不算好，小时候也因为没有和别人一样的玩具哭闹沮丧。但总归来说他是正常长大的，吃饱穿暖，双亲关爱，没有疾病、灾祸、霸凌，不存在所谓需要治愈的童年。

    晨光在泛白，女孩的发丝都染上了光。

    最近一直在阳光充裕的海域活动，就算是白皙的紫堇也开始染上一丝健康的麦色。因为绮罗在访的原因，她今天穿上了浅色厚衬衫和咖啡色长裙，正式而俏丽。

    苏冥哀叹，他知道自己完全被激起了照顾欲。他转回头，心想着可不能再这样了，不然真会陷进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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